一六七.釋談
第二日一早,教中果然傳下法旨,命三人拿住嵇無風后,活捉神秘人。
這顯然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神秘人一向避影斂跡,渾水摸魚,只借旁人之手推波助瀾、攪動局勢。別說不知他的身份名號,就連其相貌、武功眾人都是一無所知,又何談捉住?
除非他又有所動作,否則,只怕這輩子也無法探清他的蹤跡。教主此舉,自然只是為了叫路白羽不得回谷。
路白羽早有預感,這時倒還平靜。正要依照昨日的計議出門,倒是顧襄開口:「你如今處在風口浪尖之上,還是越少露面越好。今天我和江護法去吧。」
「江護法要以自身為餌,更是要儘可能避免現身。」路白羽玩味地望著兩人,故意說道。
江朝歡見顧襄神色不豫,賭氣出了門,搖頭暗笑,對路白羽道:「今日若能打消二小姐懷疑,對我們日後動作也有好處。我和她去吧。」
追上顧襄,只見她靠在一棵柳樹下,折了一根枝條,正無聊地在一個箱子上掃來掃去。
「一萬兩黃金,你還挺值錢的。」
聽到腳步聲,顧襄沒有回頭,手下的柳條倒加了力,彷彿它是打在那個討厭的人身上。
花錢買自己的命,聽起來著實匪夷所思,但正是三人的計劃。
七殺殿客人買兇的步驟規矩極嚴。首先,將要殺的人名字寫於紅綢上,投入長冥宮門口左側石獅子口中。
如果七殺殿接單,就會在次日右側獅子口中放一回信,其上寫著所需勞金之數。客人必須在一日內把錢放到右側獅子口中,然後便可回去靜候佳音。
前天,顧襄已經把寫了江朝歡名字的紅綢投入了長冥宮,並於昨日收到了回信。一萬兩黃金,真是獅子大開口,顧襄恨恨地想著。
因長冥宮七殺林立,處深幽密林之中,屏障重重,向無外人得進。深入虎穴並非良策,是而幾人決定反客為主,誘其現身。
當顧襄質疑若是七殺死在對他的刺殺中,那世人又怎會相信是嵇聞道殺了他時。江朝歡解釋道,七殺紅訊只發給本人,只要不是自己宣揚,世人也不會知曉。何況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嵇聞道趁機對七殺下手也說的通。只要屆時他派人散布流言,給人造成先入為主的印象即可。
於是兩人將幾個箱子裝上馬車,便快馬加鞭地趕去長冥。路上江朝歡察覺顧襄有話要說,遂主動開口:「忍了很久吧。又跟蹤我發現了什麼,說來聽聽?」
顧襄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不知他這次怎麼如此主動,不過一想到自己所見,心裡又一沉。半晌,她緩緩開口,一字一字地說道:「潛龍堡密道。」
意料之中,若說最近自己有什麼行差踏錯,那也只能是這個了。江朝歡早已想好了說辭:「你覺得,若是被教主知道,我發現了他的秘密,會是什麼下場?」
顧襄怔了一瞬,挑眉反問他:「你不去偷窺私查,又怎會發現不該知道的東西?」
「因為這件事,我必須弄清楚,它對我來說很重要。」
江朝歡扳過顧襄的肩膀,在並不寬大的馬車裡,兩人的呼吸都在碰撞。他坦然地望著顧襄,眼裡只有真誠與懇切。
這是他從未有過的眼神,如水波瀲灧,那麼讓人沉溺,好像從前那些冷淡、嘲弄、漠不關心都只是他的面具,顧襄貪戀地與他目光交織。
「那…你弄清楚了嗎?」沒想到,顧襄首先關心的,是他。
江朝歡心裡一暖,卻避開了她的目光:「還沒有。不過你放心,在我證實了全部的真相后,我會原原本本地告訴你。」
「這個秘密,與我有關?」顧襄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麼。
江朝歡自悔失言,只得描補道:「不,只是我不敢稟報教主,告訴你也一樣。你也捨不得我被教主滅口吧?」
顧襄沒有糾纏下去,她心中只剩下了一件事需要確定:「你只是在查探秘密?這對我教有沒有影響?」
「還記得我們在晉陽殺了假扮小縉的吳昌,他臨死之前說了什麼嗎?」江朝歡沒有回答,反而問道。
「他說…慕容義知道一個驚天秘密,這個秘密,足以讓他成為武林第一人。」
「沒錯。你想,他知道的,既然是教主的秘密,那教主更是本已知曉,也有所準備與應對。而如今慕容義身亡,我又毀掉了潛龍堡密道,這個秘密就再也不會被其他人得知,那還有什麼危險呢?」
江朝歡循循善誘,巧舌如簧,硬是把顧襄給繞暈了。她已經完全信服了江朝歡的說辭,解開了膠纏固繞的心結,此時只剩了欣慰與釋懷,甚至有些后怕,那日幸虧自己沒召來教中侍令官,否則豈不是害了他性命?
她從懷中摸出那顆珣玗琪玉,當日在密道口,她終究沒捨得扔掉。此時她心下竊喜,見江朝歡看了過來,索性大方地說:「待此次任務結束,你幫我把它鑲到我的劍鞘上吧。」
江朝歡笑了一下:「好。」
馬車疾馳,顧襄沉溺在心事紓解的喜悅中,卻沒注意到江朝歡一動不動地眺望著窗外,神色有些沉鬱。
對不起,我又騙了你。江朝歡合上眼,輕輕靠在了軟墊上。
雖然他已經有九成把握,顧襄不是顧雲天的親生女兒,但到底是出於推斷,尚未確鑿證實,況且他還沒弄清顧襄的出身來歷與教主目的。
二則,他不知道以顧襄的性子,若是得知了此事,會做出什麼,又能否瞞得住?萬一她城府不夠,被顧雲天看穿,那她也就提前成了棄子,陷入危險境地。
無論如何,現在都不是告訴她的時機。江朝歡張開眼,餘光瞥到顧襄正珍重地收起了那顆紅玉,不由露出笑意。
橫亘在兩人之間的生死大仇垂手而解,他亦莫名欣忭,或許他早該承認,自己已經在不經意間對她產生了同樣的情愫。
若是有一天,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與夙願,也能擁有從前未敢肖想的、為自己而活的權利,再告知顧襄此事,她會願意放下前塵、與自己遠避江湖紛擾,尋覓一方自由嗎?
此時的他不知道,他並沒有替別人選擇的權利,因為世事永遠不會按照計劃發展,更不會朝著最好的方向變化。當真相揭穿的那一天,事情已經完全脫離了他的掌控與預期。
天意從來高難問,況人情、老易悲難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