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論武
然而,顧襄尚未來得及還口,就聽邊上一聲奸笑:「好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孤男寡女偷偷相會,被我抓住了吧。」
小縉帶著一臉窺得秘密的壞笑走過來,同時靈巧地躲開了顧襄襲來的一掌。
「你怎麼進來的」顧襄懶得理他滿嘴的胡說八道,直接問道。
「我堂堂巽主,這小小聚義莊還不是來去自如」小縉厚顏無恥地自誇,臉上還帶著未脫的稚氣。
只是嵇無風和謝釅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他們救下的那個武功低微的丐幫弟子,竟是顧門四主中最是手段狠毒,號稱「絕蹤斬影」的巽主。
「那堂堂巽主,怎麼也沒贏得了比試進入聚義會」顧襄冷冷地嘲諷。
小縉的面上浮起了一點尷尬的神色:「我只是丐幫小小的一袋弟子,要是能打過那麼多人進入聚義會才不對吧。」
顧襄氣的一口氣上不來,堵在心口,「真不明白爹為什麼還要派你來」
在顧門中,除了江朝歡,顧襄最討厭的便是小縉了。不過與江朝歡相反,這個江湖傳聞中「巽主旗出,生者全無」的少年卻像個話嘮粘人精,見到誰都會貼上去喋喋不休,夾纏不清,而自小到大對顧襄尤為殷勤。
此刻顧襄的心中第一次對爹爹起了怨念,派她和江朝歡一起來聚義莊不說,又把這個一樣討厭的小縉派來,她恨不得將眼前的兩人先剁成肉沫。
而這時小縉卻自動忽略了她臉上的寒氣,大言不慚地說道:「自然是門主覺得你們辦事不牢靠,所以派我來助你們。」
「那敢問巽主到現在都做了什麼呢」這回卻是江朝歡開口,帶著戲謔的笑瞥向小縉。
「我已經成功打入丐幫內部,而且和南嵇北謝的那兩個傻小子稱兄道弟。你們呢,任務沒摸著邊,先自己打起來了。」小縉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譏。
「混入丐幫,與任務何乾落得連聚義會都未能進,這就是巽主的牢靠」一邊嘴角微微挑起,江朝歡幽幽說道。
「額,其實我只是路上隨便殺了個看不順眼的小乞丐,結果他是丐幫的人,我一時興起,就拿了他的文書布袋想扮做他,本來以為挺好玩的,沒想到......」小縉努力地描補解釋。
江朝歡收起了笑意,冷冷地盯著他。眼前的少年,不過十六七年紀,在人前嘻嘻哈哈,開朗單純,卻只因看不順眼就會取人性命。在他心裡,也許殺個人就像吃了頓飯一樣平常,不需思考,無關感情。
察覺到了他漸冷的眸光,小縉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你不會還在為我那個玩笑生氣吧,我說那兩個黑衣人是你的手下,可是在為你顧門離主殺人如麻的名聲添磚加瓦啊,你不感謝我把這大好機會讓給你就算了,唉,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
忽然自嘲地一笑,江朝歡轉過身去,摩梭著石碑上的筆鋒,感受指尖傷口傳來的鈍痛。是啊,自己又與他有何分別?殺人如麻,無惡不作,不正是世人眼中的自己嗎
再回過身後,他的面上已褪盡了笑意,只剩下往日一貫的冷漠。
「我先回去了,兩位自便。」沒有一絲波瀾的語氣,扔下這句話。江朝歡從二人身邊越過,來路月色被掩,斑駁盡消,他走入一目無邊的黑暗。
沒有聽到身後小縉的叫嚷和顧襄的不滿,此刻他只想失去思考的能力,一如在顧門十二年來漸漸麻木的自己。
拿了一壺酒,縱身翻上屋頂,坐在屋脊上,望著流雲掩映下的玉盤浮光,桂華流瓦。此刻萬籟俱寂,恩仇盡消,足以讓他做一瞬「萬頃波中得自由」的閑人散客。
然而,身後一聲壓低了的驚呼打破了這一切:「嚇死我了,差點掉下去,你可一定要抓住我。」不用回頭,也知道是嵇無風,正被謝釅拉著躍上房頂。
他站起身,正要離開,卻被抓住了衣袖,嵇無風驚喜地說:「是你呀,別走嘛。」看到了江朝歡手中的酒壺,又興緻勃勃地叫道:「你也是來喝酒賞月的真是巧了,我們也睡不著來喝酒,不如一起吧。」
「多謝好意,不必了。」冷冷地開口,江朝歡甩開抓住他的手,轉身便欲離開。
「江公子深夜先去點墨林,又來這屋頂獨飲,可是有什麼心事難解」身後謝釅不疾不徐的聲音傳來。
轉過頭,微微眯起眼眸,看向屋脊上負手而立的謝釅,而謝釅亦不閃不避地回應他的目光。「在下的行蹤和心事,就不勞謝公子掛心了。」
謝釅淡淡一笑:「江公子不要誤會。在下只是在游廊里偶然見你往點墨林方向去,絕無窺探跟蹤之意。」又語調一轉,「江公子與令師妹既然也是為滅顧門,匡正道而來聚義會,便與我們所求相同,又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呢」
嵇無風也在旁插口道:「就是就是,你們看起來武功也很厲害的樣子,不管誰拿到聚義令,我們以後都是要並肩作戰的,不如今晚先交流一下感情嘛。」
說著又攀住江朝歡的胳膊,強拉著他又坐了下來,不知為何,江朝歡這次竟未再做反對。
「我看你們也是使劍的,和我家一樣,爹爹說過他的劍法是淮水派的鳳簫吟所化,是他畢生絕學。可惜妹妹不喜歡使劍,卻愛鑽研輕功,而我就更別提了,他的一生心血後繼無人,唉,我看你們倒會對他的脾氣。」嵇無風很擅長沒話找話,先自己起了個話頭。
「廣陵嵇氏的獨子為何會流落在外」本以為江朝歡不會理他,可他轉頭卻看見江朝歡正神色複雜地看著他,眼中是他看不懂的情緒,還沒頭沒尾地問出了這樣一句話。
嵇無風答道:「我也不知道,爹爹說我是八歲那年走失了,可我居然一點也不記得八歲前的事。事實上,在一年以前,我還是個漁夫的兒子,每天和養父養母在湖邊打漁,偶爾跟著養父去碼頭賣魚,雖然家裡沒什麼錢,但爹......養父養母待我很好,我每天自由自在,快活地很。」
說起往日的生活,嵇無風的眼裡彷彿溢出了光,「可是有一天,突然有個人來到我家,說我是他家走失的兒子,將我的年紀,身上的胎記說得清清楚楚。我跟著他去了廣陵,才知道他是什麼聞名江湖的「鳳血劍」,我還多了個妹妹。」
嵇無風自嘲地笑了一下,「在那個家裡,我是個最沒用的人。爹爹要教我鳳血劍,可我沒有打小的基礎,武功哪裡那麼好學的。爹說我不配做廣陵嵇氏的傳人,我和他吵了起來,就跑回了原來的家,可養父養母,連同我家的小草房都不見了,我拚命找他們,結果沒多久又被爹給抓了回去。」
「回去后我乾脆自暴自棄,處處和爹作對,就是不練武。直到慕容莊主要開聚義會,爹爹派我和妹妹來,路上又遇到了釅弟,我才知道,武林上並稱的南嵇北謝,謝家的後人才堪稱俠義,不墮令名,而我,只會備位充數,辱沒門楣。」
一向沒心沒肺的笑容消失在嵇無風臉上,他的頭微微埋下去。
謝釅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說道:「令尊也是心急之下才那樣說的,你既然回到廣陵嵇門,就該承擔起你名門之後的責任,當今正道式微,邪魔橫行,你又怎能再自怨自艾,棄武林於不顧」
嵇無風苦笑一聲,搖了搖頭,「我知道我沒有學武的天賦,又沒有從小的基礎,肯定不成的。」
江朝歡轉過身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怎麼知道你沒有天賦也許你八歲之前不僅學過武,還痴迷練武。」
他的目光移向遠處,彷彿透過月色重檐看到了昔時光景,「十二載世閱川奔,足以改變很多事情。」
「但總有一些深入血脈的東西,是永遠無法磨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