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初見

第三回 初見

那姓洪的幫主對我怒目而視,吹鬍子瞪眼地問我:「姑娘與我幫可有何過節?」

我眨眨眼,「沒有啊。」

他往前緊逼一步,「那為何方才要與我幫為難?」

這倒冤枉得很,我擺擺手道:「我不要與你為難。我是要救人,我若不出手,只怕那青衫小子的腦袋已然落了地。」

洪幫主抱拳朝天空一揖,凜然道:「寄歸令在上,生寄死歸,生死由天,與你又有何干係?」

我正欲同他辯,方才被我救下的那圍青島小子卻突然跪在我面前,磕了幾個響頭道:「多謝姑娘相救。」說罷,他長身而起,仰頭道:「寄歸令在上,我雖得姑娘搭救未死在鱷嚙鉗下,但聖令不可違!」話音落,刀光起,我還未及反應,那小子已殞命在自己刀下。

他結果自己時下手倒快,方才單挑時倘若也有這麼快的身手,也未必會被那鱷嚙鉗夾住。

我悲戚戚地看著他的屍身,覺得寄歸令當真可惡,那古墨少主更加可惡。

此人定是心腸歹毒,冷血無情,德行敗壞。

洪幫主聲如洪鐘地呼道:「繼續行令,下一個,上!姑娘請讓一讓。」

催眉上前扯扯我衣袖,「您快別在這兒瞎鬧了,烏鱘幫與青圍島的恩怨和您沒關係。」

我甩開他,握劍立於原地不肯走。袁島主衝出來,一把清冷的大刀對著我劈頭蓋臉地砸了下來。我救了他的人,他倒恩將仇報,好沒規矩。

我飄忽起身,柔轉手腕,善水劍劃出道道白亮劍光。一聲脆響,他手中的刀折成了兩半,朝身後飛了出去,深深釘進房梁。

他盯著我的劍,面如死灰,顫顫巍巍地問:「這……這可是善水劍?」

這姓袁的倒還有些見識。

他又問:「姑娘,你是逍遙派的人?」

我抱劍躬身,「小女子逍遙門下二弟子,一畫。」

袁島主俯身拜了下去,「在下有眼無珠,竟認不得逍遙女俠。方才多有得罪,女俠莫要怪罪。避世二十載的逍遙門終於念起了江湖恩恩怨怨,逍遙二子終於要再度出世,雄霸武林了!」

他這一拜,身後圍青島眾人也跟著拜了下去。

他們這一拜來得莫名,話也無頭無尾,聽得我雲霧中游,逍遙何曾出過世?雄霸武林一說又是怎講?

我趕忙給催眉遞了個眼色。

催眉揪起眉眼搖搖頭,顯是也不明白袁島主話中之意。

我只好揣著糊塗裝明白,點點頭,正色道:「既然袁島主還記得我區區逍遙門,那可否聽我一勸,今日這寄歸令便不行了。」

洪幫主面有難色:「一畫女俠雖然開了口,本來逍遙的話在下不敢不依。可寄歸令乃是當今武林至尊古墨少主立的規矩,令既一出,至死方休,生寄死歸,生死由天。在下,在下不敢不從。」

我不以為意,「既然這古墨少主是武林至尊,那定然不僅武功絕冠天下,胸懷也當寬廣浩蕩。寄歸令太過殘暴無情,江湖中如何能任由這般規矩橫行霸道?」

我一席話說得正氣凜然,自以為拿出了一代女俠當有的氣魄。

洪幫主與袁島主瑟瑟地互看一眼,俱都垂下了頭,口中念道:「此話不敢說啊,不敢說!」

這時候,角落中忽有一人陰陽怪氣地道:「洪繼禮,袁勝,古墨少主的令豈由得你們說不行就不行了?」

我一看,說話之人竟是方才吐得幾乎要內外對調的店小二!他現在不吐了,一張蠟黃的臉說不出的可怖。

洪幫主與袁島主一動不動地望向他,嘴角的皮肉開始抽搐。

我看看他們,又看看那店小二,腦袋裡霧氣朦朧,只得撓一撓看是否能撥得雲開霧散。催眉也跟著撓了撓腦袋。

這個江湖,古怪得很。

原來在江湖中,店小二不是店小二。

我幡然悔悟,荒廢的十幾日中也不知錯過了多少隱於市的武林高人。

我正自懊悔,洪、袁二人帶著一幫弟兄已匍匐在地,五體投地,嘴中還哆哆嗦嗦高喊著:「不知少主使者在此,求使者您大人有大量,不要怪罪!」

原來這人是那暴君古墨少主的使者。

他目光凜冽地掃過我和催眉,「你們不跪?」

催眉向來膽小,從前我和曲陌、江流一同在夜裡扮鬼嚇他,他嚇得撲倒在地,將頭磕得震天響,慘兮兮地大叫:「山神大人饒命!狐仙姐姐饒命!樹精老爺饒命!孤魂野鬼們饒命啊!」此時他被那古墨少主的人一嚇,膝蓋一軟,就要跪下去。

我氣得一把將他撈起,「不準跪!你認得他是誰嘛,瞎跪什麼!」

店小二問:「姑娘不認得我?」

我上下打量他一番,撇撇嘴角,坦誠相告:「的確不認得。」

他晃了晃大拇指上的一枚猩紅色扳指,問:「那你可認得這是何物?」

我又誠實地搖搖頭,「不認得。」

他蠟黃的臉泛起一層青色,估摸著是被我氣得不輕。

我不等他開口,搶著道:「無論閣下是何許高人,一畫只問是否能看在我們逍遙門的面子上,放過他們這一回?」

店小二冷笑一聲,「生寄死歸,生死由天。寄歸一出,至死方休。我們少主的寄歸令豈是兒戲?」

原來,我逍遙派的面子並不夠大,嚇嚇烏鱘幫、圍青島這樣的小幫小派還夠使,可若要唬住古墨少主身邊的人,分量似乎還欠了些。

他又道:「姑娘方才對少主出言不遜,這筆賬,我倒要來與你算一算。」說罷,長衫一掀,殺氣四起。

這時,門外踏進一人,身姿筆挺,一身藏藍色的粗佈道袍,腦後的頭髮束得松垮寫意,髮絲烏黑得竟有些發藍。

這人云淡風輕地飄上前來,那便是我第一次見到他。他走近,冷硬俊雅的面龐好似一道寒光,逼得我無處可逃。

那一對星眸中似有一幅水墨丹青的山水畫,畫中的意境自是無限高遠寧靜。可我總覺得那幅畫的背後還藏了些東西,沉甸甸地屏息躲在那裡。

他臉上的表情若有似無,似在笑,又似在嗔,似有情緒,又似死水一潭。

他冷冷將店裡掃了一眼,對眼下的血光四濺、桌椅狼藉似是視而不見,側身對店小二道:「住店,還有空房么?」

他的聲音也好聽,像從水底發出來的,悶悶沉沉,帶有些鼻音,好似感了風寒一般。

店小二見到他後面色大異,斂了方才的跋扈神情,低眉順眼地躬身領路:「有有有,天字一號房,客官這邊請。」

他上得兩步台階,卻站住了,緊緊盯住我手中的劍,卻看也不看我一眼,道:「把你的劍收起來,晃得我眼疼。」

他一開口,周身便湧起一層冷寂肅殺之氣,語氣雖平淡,眉宇也清寒,卻是不怒自威。烏鱘幫與青圍島眾人仍舊長跪在地,動也不敢動。

我當下也被他的氣宇鎮住,竟當真收起了劍。真真是為潘宋之顏骨氣盡失!

我晃了晃神,清醒過來,沒好氣地道:「小女子初來乍到,沒什麼見識,敢問閣下是?」

那店小二眼裡又透出些凶光,卻沒有發作。

那人尖錐般的目光總算落在了我臉上,我被他瞧得面上一熱,心中一陣驚慌失措。

「在下武當,殷莫君」

武當是江湖上人人敬仰的武學大宗,我在逍遙時自也聽過他們的名頭,歆羨得很,於是此刻欣喜地上前對他抱了抱拳,問道:敢問殷大俠師從武當哪位高人門下?」

他道:「我跟隨在武當大弟子身邊。」

原來是個武當派孫兒輩的小徒弟,那輩分可比我低多了。

但這店小二委實可恨得很,竟然非常賣這武當徒孫的面子,馬上立侍一旁,話也不敢再接了。

看來我逍遙果真沉寂太久,面子著實薄得很。

不過武當祖師爺張三丰是位了不起的人物,我聽師父說過他的故事,因此也就不與他們較勁了。

「小女子一畫,是……」

他揮揮手打斷了我,「你這孩子是逍遙門下的。」

他語氣倒老成得緊,竟端出了一副長輩的架子。

我一時氣不順暢,瞪起眼道:「你有眼疾么?」

他戲謔地看著我,「沒有。」

「那如何會被我的劍晃得眼睛疼?」

他看著我,藏在眼中那丹青畫后的什麼東西似乎蠢蠢欲動了片刻,但終是又伏息了起來。

我的背脊發了陣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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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畫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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