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十四章
堂屋裡的方桌上,加上凌四海親手弄的(蝦皮子)小蔥拌豆腐恰好湊齊了十個菜,可謂十全十美。這當兒,凌四海與凌翎一家都坐在了堂屋裡的方桌上,凌翎大爺一家因家裡臨時來了客人就都回去了。搖頭晃腦的落地扇聽上去風力明顯減小了,已由先前兒的最大擋調到了中檔,風扇將誘人的菜香和酒香吹滿了屋,吹得人們笑開了臉,歡快裝滿了屋。
酒敬過三巡,菜吃過五味。凌翎的父親不勝酒力,紫紅的臉兒泛著歡快的光亮,他似乎想起了什麼,放下筷子,咽下一口咀嚼了好久的菜肴,不知道他是在慢慢品味呢,還是牙口不好,亦是紅紅的眼睛打量著桌子自言自語地絮叨著:
「凌四海,凌四海......」
「哦。怎麼?爺......」凌四海剛抬手伸出筷子,當聽出凌翎父親在叫自己的名字時,即收回筷子懸浮在跟前兒,用期待的眼神兒盯著凌翎父親試探性地問道。
「呵呵,沒啥。」凌翎父親像是被打斷思考樣的,揚了一下頭,對凌四海笑了笑,接著又好像是重新對上了剛才被打斷的思考問題似的,貌似認真地問道,「四海呀,你家住市裡啥地界呀?」
「市委機關家屬院。」一直盯著凌翎父親等待下文的凌四海聞此,適才有點緊繃的臉面即刻鬆弛了下來,於是隨意說著重新伸出筷子,直奔那盤自己的「傑作「小蔥拌豆腐而去,不知咋地,他感覺今兒的這道菜肴尤其的好吃。成了他菜桌上重點「關照的對象「。
「噢......」凌翎父親摸弄著鬍子颳得溜光油滑的下巴頓了一下,側過臉來對著凌四海雖說是帶著猜測,但感覺得出他有相當把握的口氣又探問道,「那......凌書記,凌宗耀......」
「哦,是俺父親。」凌四海用筷子夾著粘貼著蝦皮蔥絲的一小塊豆腐送進口中后應道,隨即快速咀嚼了起來。
「嗨!呵呵,這就對上號嘍,我說嘛,姓凌的除咱這兒,其他地兒就很少......」凌翎父親用擱在桌上的右手拍了一下大腿笑了笑說,像猜對謎底的樣子。
「上次俺打電話就聽到,四海父親說話嗓音厚重,略帶點兒沙啞,特有磁性,口氣硬朗,感覺很強勢耶,不用看就知道是個硬漢。」凌翎沒等他父親說完便即刻插話說。
「不錯,俺見過凌書記,身材高大,比四海你矮不了多少,但看著依然挺壯實,別看他那麼大歲數了;俺還聽過你父親講話呢。」緊接著,凌翎父親如數家珍般滔滔不絕地說個沒完,一臉的激動「去年......差不離也是這個時候吧,四海你知道,你父親正是分管俺教育口的書記,那次在鎮禮堂給全鎮教育系統的領導幹部和優秀教師作報告,嗨!人家講話就是有水平!而且,在主席台上始終像個軍人似的挺直腰板正襟危坐著,講話時,手裡雖然拿著稿子,卻很少照看,說得頭頭是道,很接地氣,很鼓勁兒,呵呵。弄得俺這個開會愛打瞌睡的主兒,都給打起精神了,『瞪眼扒皮』,呵呵,盯著你父親,豎著耳朵聽,生怕漏下一句半字的;不光是俺呀,那天會場一個打瞌睡的都沒有,真的,會場氣氛很熱烈,都誇你父親講得好呢。『』
「四海,你爸爸真牛!」凌翎笑著側臉朝身邊的凌四海豎起了大拇指。「對了,爸爸,有當時的講話錄音嗎?」凌翎隨即又對站父親說道。
「錄音?不清楚,這個應該有吧。」凌翎父親歪了下頭囁嚅道。
「一般正式場合下,領導講話都會有錄音的。」凌四海平平地說著端起茶壺,起身繞著桌子轉了一圈,挨個給大家的茶杯續了茶水,期間凌翎上前要奪過茶壺,被凌四海對其的一句耳語給逗樂沒再堅持。
「......哎!四海呀,你能喝,就多喝點兒啊,甭跟俺『一般見識』,這桌男人就你能喝,你看你老爺爺都有點兒醉了,酒壺給你,你甭客氣,只管自斟自飲好了。——哎!真羨慕你呀,能喝酒,指望著俺,就白瞎了,根本上不了檯面呀俺,喝點兒就醉,沒用。呵呵。」凌翎父親邊說邊拿起酒瓶往燙酒壺裡添了些高度蘭陵大麴,拿過凌翎重新倒了開水的碗,將酒壺燙上,將之推到凌四海跟前兒。
此刻,一直沉默不語但臉上一直掛著滿意笑容,並不時地給樂呵得咳嗽幾聲且早已經滿臉通紅的凌翎的爺爺帶著些許醉意有點兒語無倫次地發話了,「呵呵,俺四海......重......孫子呀,你,你瞅瞅俺這老眸咔嚓眼的老臉,就跟紫茄子似的,呵呵,不能喝,不能喝的,你好好喝,俺陪不了你了,別客氣啊!」
凌四海立即自己斟滿酒,雙手端著酒盅笑著朝老爺爺敬酒,一口喝進,老爺爺隨即雙手端著守了大半天的滿盅酒回敬了一下,居然一口給喝盡了,結果給嗆得連續咳嗽起來,凌翎連忙跑過去照著他爺爺那瘦骨嶙峋的駝背連捶帶搓的,凌翎父親趕緊端起茶杯餵了他幾口茶水,爺倆一番忙騰,才算止住了咳嗽。
「凌書記,你父親剛一講完,我就就情不自禁全場第一個起立鼓掌喝彩,大聲叫好。」凌翎父親意猶未盡,起身比劃著繼續說,「我當時真得太興奮了,俺也不知道自個兒哪來的膽量,咋會那麼衝動,這完全顛覆了俺在人們心目中文質彬彬的儒雅形象或做派。」
「呵呵,這不明擺著嗎,爸爸,你遇見令你心動振奮發燒的偶像了唄!」凌翎也站起來笑著對他父親說道。
「這不奇怪。人吧,往往都具兩面性,只要有合適的時機,平常隱藏著不顯山露水的那一面,自然就會表露出來。」凌四海將給自個兒倒滿的一小盅(三錢三容量碗狀兒白瓷酒盅)白酒一仰脖喝下后,輕輕哈出一口酒氣,很享受的樣子,隨即平靜地說道。
「四海說的好,很有哲理。」凌翎的父親亦朝凌四海豎起大拇指點著頭說道,當看見凌四海起身拿起酒壺伸長手臂要給凌翎的爺爺倒酒時,他趕忙用手擋住說道,「四海呀,你儘管自個兒喝你的,別再給他倒酒了,甭管俺爺倆,俺都喝的差不多了。」凌翎的爺爺此時只是眼盯著凌四海嘿嘿笑著,欲言又止的樣子,看似真的喝多了,舌頭有些不聽使喚了吧,他隨即頻頻捋把著自己那幾根銀白的山羊鬍子,彷彿他只能依賴於這樣的肢體語言了。
「嘻嘻,四海聽到沒有,俺爸誇你了呢,他可是不輕易夸人的噢。你看今兒把你父子一塊兒誇了。」凌翎捂著嘴巴笑著對凌四海說道。
「嘿嘿,嘿嘿嘿......」凌四海聞聽后憨憨地笑著,立馬端起酒盅仰頭一口喝下,他已經自個兒連續喝了好幾個酒了,看來跟不能喝酒的人在一起真得委屈他了,不過癮,咕嘟一聲咽下酒後,他借著剛才臉上掛著的尚未隱去的笑色說道,「凌翎,你爸爸做得對,就是不能輕易夸人,這樣可避免兒女驕傲自滿自大;俺爸也是,你要想從他嘴裡撈取一個讚美之詞兒,比剜他身上一塊肉還難,除非你做得那是相當相當地出色。」
「呵呵,四海說話俺愛聽,真帶勁兒。」凌翎父親今兒對凌四海夠大方,一點兒不吝嗇對之讚美之詞。
「爸呀,你別再猛誇四海了耶,嘻嘻,弄得俺都有些嫉妒了呢。」凌翎看著凌四海難掩得意的臉色,故作怪責地對他父親說道。
「凌翎呀,哦,不好意思,看來俺有點兒喝多了......」凌四海說著舉起已經喝空了的一瓶蘭陵大麴(基本是凌四海喝的,他根本沒喝夠,清醒得很,說自己喝多了只是託詞)看了一眼后,隨即說道,「你看俺沒大沒小的,應當叫小姑,我說凌翎小姑呀!」(此刻凌翎把笑紅的臉都貼在了自己大腿上了)
「四海呀,沒關係你管她叫凌翎就行,自家人甭太多客套。」凌翎父親說話間看著凌四海將酒瓶子放回桌上,隨即又對凌翎母親說,「孩子他媽,你再拿一瓶來,四海他沒喝足呢。」
「不不不,別別!別再拿了,俺喝好了,喝的正好,再喝就醉了,出洋相了呢,呵呵。」凌四海急忙起身對凌翎母親揮揮手說道。
「俺雖然不能喝酒,可俺看得出你能喝酒,你今兒還沒喝好,不行,來咱家了,咋能讓你喝不夠呢,酒俺有的是,管夠!你去拿,去拿。」凌翎父親一邊將凌四海按在座位上,一邊堅持要老伴兒去取酒。
眼看著凌翎母親離開取酒去,凌四海即刻起身快步搶前予以攔阻,並雙手推著凌翎母親的肩背讓其坐回座位,自己亦原位坐下,凌翎挨個給大家倒完茶水后貼著凌四海的右胳膊坐下。
其實今兒喝酒時,滿面幸福的凌翎自始至終都這樣跟凌四海靠著挨在一塊兒坐著,兩人的胳膊肩膀幾乎是「無縫對接式」老是在那兒磨來蹭去,長時間黏貼在一起,那親密無間的樣子看似很自然,儼然一對戀人。而這一幕,早就被凌翎細心的母親給看在眼裡了,她注意到,先前兒凌翎大爺一家在時,他閨女跟凌四海亦緊鄰而坐,但兩人之間卻一直保持著一點兒距離或隔閡,兩人相鄰的胳膊間起碼能伸進去個拳頭,而這當兒很快就變成這樣了,看來自家閨女已經忘記自己的小姑身份了,八成是喜歡上她這個「大侄子」了,要真是這樣,那還了得?豈不是差輩,亂了套,叫人家笑話嗎?成何體統?恐怕不行吧。
凌翎母親這樣想著,再看看眼前的那緊密坐在一起閨女和凌四海,她此刻還真就有些不知所措了呢,思想鬥爭正在她這個鄉下母親的心緒中激烈進行著,而且又有一團亂麻在纏繞著她的意念,很矛盾,很無奈!你說這叫什麼事呢?眼看著一個絕好的送上門來(打著燈籠都難找)的大小夥子居然輩分還小一輩,難道就眼睜睜地看著這樣一個好「姑爺」給白白放棄?溜掉?閨女沒福消受?俺也沾不上光嗎?她曉得,在本村或鄰村趙家河子,抑或是外地凌氏同族脈系中,大輩的女方嫁給小輩的男方,是禁忌的,自古以來好像還沒聽說過;反之,雖說亦不無犯忌之嫌,但也還是有過先例的,勉強可以讓人接受的。可這禁忌犯忌的事兒,今兒偏偏讓俺閨女給攤上了,你說該咋辦嘛!
「——唉!俺可憐苦命的閨女呀,命運不濟呀!」想到此,凌翎母親暗自哀嘆,痛心極了,像是自個兒一時做了啥對不起或有負女兒的事似的,她微微抬起沉思的頭,偷偷瞥了一眼始終喜笑顏開滿臉幸福的女兒凌翎,不禁眼睛濕潤,喉嚨哽咽了起來。
凌翎母親雖然是個鄉下女性,但其思想意識並非像大多數普通的農村婦女那樣封建守舊或獃滯落後,她還是挺通曉事理,深明大義的,總之比較理性開明。她是個從小就曾立下大志向有夢想的人,只不過後來命運多舛,中途夭折,未能如願罷了。當年,她初中二年級上半學期行將結束之時,因家庭變故,被迫回鄉幫襯家務和農活,從此就再也未能踏進學堂一步;你要知道,她自上小學起直到輟學止,學習成績在年級中一直是名列前茅的,作文經常被當做範文在學生中傳讀或登上黑板報。可以講,她完全是一個被「悲慘」命運給埋沒了的偉大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