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老司機師將瓦亮的後腦勺往右一歪,完成了一路最後一個急轉彎,客車經過近五個小時的行程,在太陽直射頭頂的時候,終於安全抵達R市汽車站,比平常提前了約半個小時。說實話,凌四海倒是希望老司機師傅車不要開得那麼快,晚會兒到站,沒辦法,誰讓他今兒碰上了個喜歡急轉彎急脾氣的老頭呢,老頭兒之所以車開得夠快,或許這老人家有啥急事或好事兒在等著自己呢,人家也是R市人嘛。
客車「嘎」地一聲停在了車站,緊接著「咣當」一聲車門打開了,凌四海很不情願地抬起沉重的屁股,卻又異常麻利地幫著凌羚拿起了除她自身背著的白皮坤包外的她所有大包小包的行李,再加上他自個兒的行李,渾身被包裹在行李中,將過道堵了嚴實,實則不堪重負也,但他卻一臉的輕鬆燦爛,緊跟著凌羚下了車。
今兒早打濟南出來到現在,頭頂看不到一絲雲,天藍得通透晃眼。儘管時值三伏天,但一路上給小風兒吹著,更有凌羚陪著,使得凌四海一點兒也沒感覺到燥熱不適,反而是從未有過的清新暢快,連家鄉的海風吹在臉上也覺得異常舒爽。
下車后,凌羚便徑奔車站售票窗口,買了一張近一小時後去郊區鄉下老家的車票。她老家在R市西部山區,離市裡五十多公里。凌四海此刻帶著行李站在幾十米開外的一個涼棚下等候著,眼睛一刻都不曾離開過凌羚,他本想給凌羚買車票,卻因一時給行李「綁架」了而行動不便,即被一身輕鬆的凌羚給搶了先,眨眼間她便像一陣風似的輕快地如其說是跑,不如說是飄到了售票口。
離開車時間還有四十來分鐘。凌四海帶著凌羚來到車站附近一家小有名氣的也算是R市老字號的私營飯館,這家飯館最拿手的招牌飯就是海鮮麵條,尤其是海蠣子面做得那叫一個絕,看著眼饞,聞著誘人,吃著更鮮,實實在在,隨便用筷子一到,就能撈起一隻肥大飽滿鮮香到家的海蠣子,無論是面還是湯,皆浸透著濃濃的海蠣子味,再配上一碟香辣的特色小冷盤,一碗下去,解饞過癮,開胃爽身,保管你吃了這回,想下回;不信,可來此親身體驗一把嘍。
「嘻嘻,還是那個味兒!這面太好吃了!俺咋也吃不夠呢!每次乘車都會專門來此解解饞哩。呵呵。」凌翎邊笑邊吃邊說著,「哎,我說四海,你咋知道我愛吃這面,你問都沒問我想吃啥,就帶我直奔這兒了。附近那麼多飯館呢,「凌翎很快將一大碗海蠣子面一鼓作氣吃了個乾乾淨淨,湯水不剩,還沒等放下碗筷,凌羚便笑么嘻嘻地望著桌對面坐著的尚在埋頭吞食麵條的凌四海,急切地問道。
「嘿嘿,今兒車上俺跟你聊天時聽說的呀,正好也對俺胃口,也好這口啦。」凌四海抬起頭,咀嚼著滿嘴的麵條笑著說道。
「嗨,俺也就是那麼一說,你還當真了呀!」凌翎說著拿起碟子里放著的一片紙巾擦了下嘴巴,然後瞥了一眼鄰桌正在津津有味地吃著海蠣子的女孩說道,「女孩子嘛,都嘴饞,總愛聊些好吃的東西。」
「呵呵,巧了,俺也是這兒的常客,所以就武斷地把你帶......」凌四海話兒說了半截兒就抱起碗來,用筷子撥弄著碗底兒,一仰頭連面帶湯地咕嘟一下將一大碗海蠣子面吃了底朝天兒。
「哎呀,四海,你慢點吃,嘻嘻,不要看俺先吃完了,你就著急,俺吃飯本就是速戰速決型的那種。尤其是遇見好吃的,嘿嘿,你可別見笑呀!」凌翎捂著嘴笑看著凌四海說。
「吃飯快好呀,先下手為強嗎,這樣可以多吃些好東西;不像我,吃飯老是比別人慢半拍,好東西都讓人家給吃了,弄得自己往往只能打掃收尾別人吃剩下的或者挑剩下的殘羹剩飯吃,為這,俺媽媽沒少埋怨俺......」凌四海想都沒想,痛快淋漓地說了這一大堆話兒,不過忽然又覺得此話有點兒不太對味,有種言多有失的感覺,擔心起凌翎來,生怕引起她啥誤會,女孩子嘛心細敏感,因此沒再說下去,開始有點兒討厭自己今兒說話把不住門。
「俺打小就這樣,吃飯快,在家裡,往往我第一放下碗筷,為此俺爹娘沒少『花臉』(R市方言,埋怨或嘲諷之意)俺,說俺吃飯就像打仗,跟誰搶飯吃似的,囫圇吞囫圇咽的,沒個吃相,這樣對身體也不好;吃東西就要細絕慢咽,尤其是女孩子家,一定要文縐縐的吃東西。嘿嘿。」凌翎接過凌四海的話茬兒,連珠炮似的說得更多,聽她話音兒,好像並沒有在意凌四海剛才那番話兒有啥不妥,這樣,凌四海權且放心了。
「可以理解。咱父母那輩兒與咱們畢竟還是有代溝的,老人家一般規矩多,框框也多,啥東西,都要用他們所遵從和認定的標準或尺度去套,去量,無論是生活還是工作等等都要按照他們看好的行為規則行事,不能過線或逾越,否則就是大逆不道;自然連吃哈拉撒睡也都講究了,不允許出格。」凌四海忽然來了這麼一通倫理道德式的表述,這倒讓凌翎沒料到,從而也不免對凌四海心生些許敬佩之意。
「呵呵!說的太對了,四海!真有你的,還一套套的呢。」凌翎說著,對凌四海豎起了大拇指,隨即又詭秘地瞄著眼睛看著凌四海,略帶著調侃的口吻說道,「我發現,其實你心挺細膩的,也挺有想法的,從今以後我可不會再被你那五大三粗憨厚樸實的外相給『迷惑而上當受騙』了,對你得時刻保持著警惕,防著點啦,哦——哈哈哈哈!」
「哪有喲,俺本來就是個粗人,有啥說啥,存不住事兒,從不會裝腔作勢地糊弄人。」凌四海臉一紅謙遜了起來。
「嘿!還粗人呢!過謙了你,過謙就是驕傲喲!呵呵。」凌翎拿起筷子「鐺鐺鐺」使勁兒敲打了三下碗口,似乎是在向凌四海「抗議」或為其「敲響警鐘」,隨即又低首抿著嘴巴嘻嘻嘻笑出了聲,搖了兩下頭後接著說道,「你就是心細嘛!別的暫且不說,單從今兒吃面這事兒就足以證明了;一般人,男人,是不會像你那麼體察入微地在意女人說的每一句話的。如你所說,咱今兒在車上聊天時,我曾經提到我愛吃海蠣子麵條,其實那當兒我也就那麼隨意脫口一說而已,你要是不提起這話題兒,連我都不記得今兒說過這話了呢。這就叫做那個啥?好了,俺不說了......嘻嘻嘻嘻......」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凌四海猛然直起腰版,正襟危坐,嚴肅認真的目光漫過凌翎的頭頂,透過飯館的窗玻璃,直望著外面喧鬧的大街,就像回答部隊首長提問的戰士一樣,鏗鏘有力地隨口大聲喊道,聲音大得就連對過灶間里正在掌勺的飯館大師傅都在廚窗口探頭探腦的,脖子伸得比長頸鹿都長,同時引來了滿屋驚異的眼神兒,顧客們端著碗,開著口,懸著筷子,統一將脖頸頭顱扭向聲源處,一致的造型一時間給定格了。
話音剛落,凌翎的臉色即刻變得通紅,她隨即騰身而起,拿起擱在身邊椅子上的白皮坤包,草草朝凌四海使了個眼色,一扭身,匆忙奪門而出;凌四海愕然了,亦從椅子上彈起了身子,下意識地環視了一下周邊,不禁面紅心跳,即刻慌亂地將堆在椅子上,地上的一大堆行李,連抱帶拽地攏在身上嗎,踉踉蹌蹌地快步尾隨著凌翎前後腳兒來到了大街上,飯館內爆出了雷鳴般的鬨笑。
「哈哈——哈哈......哈哈......」跑出飯館十多步后,凌翎站在人行道拐角處笑彎了腰,凌四海托帶著行李跌跌絆絆緊追了上來,也跟著一起哈哈大笑了起來,才立住腳,便上氣不接下氣地對凌翎說,
「哎呀!你咋拔腿就跑呢?撇下俺不管啦,弄得俺一副狼狽相。」
「還說呢,你咋那麼大聲地說話呀!」
「聲音大嗎?我咋不覺得?」
「安——陽(R市方言,哎呀或哎喲等感嘆詞)!還不大呀,怎麼,你還想讓全世界都聽見呀?!」
他倆說著笑著很快返回了車站。凌四海在車站門口的干海貨商店買了兩袋兒(一斤裝)白得透明的鮮蝦皮子硬是塞進了凌翎的背包,然後直奔凌翎乘坐的客車而去,剛剛好趕上客車準備點票上車,凌四海將凌翎的行李放到車上后即刻下了車,本想在車上再陪著凌翎聊會天,可今兒乘車的人太多了,吵鬧擁擠,燥熱難耐,車上根本待不住,他只能在車窗外與凌翎吆喝著聊上一會,恰好身邊來了個買冰棍的,凌四海買了兩根一併交給了凌翎,這時客氣開始啟動發車了,沒說上兩句話,眼看著客車已經走動了,凌四海抹了一把臉上的熱汗,追著客車跑動了起來,凌翎朝後扭過臉來,手持冰棍,揮手要凌四海別再送了,凌四海卻對著開始拉開距離的凌翎大聲說道,
「小姑!一路平安呀!」
「——啊!!哈哈!哈哈哈......」凌翎聞此不禁一愣,沒想到凌四海居然如此稱呼自己,隨即俯首掩面大笑了起來。
「小姑!過兩天見!再見!再見!」凌四海撒開腿繼續跟著正在加速前行的客車奔跑著,並對著漸行漸遠的車屁股,再次大聲喊道。
轉眼間,客車已經跑出了百米開外,即將越過前面那道坡兒,凌四海止住腳步,喘著粗氣,眼巴巴地望著遠去的客車,就在他準備轉身回走的剎那間,他忽然發現了客車尾窗上現出了一面晃動的紅影子,似有人在揮手,而那白亮醒目的臉龐即刻讓他意識到了什麼,他興奮地朝那個紅影子歡呼跳躍了起來,那個紅影子隨之晃動的更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