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冬雪
第二日晨時，鬼界的天永遠是暗沉不變的，唯一讓顧七知道已經是早晨的只有三春一直不休的哀怨聲。顧七左翻身右翻身，捂耳不得正過身對著她，哼哼幾聲，說道：「我得走了，三春。」
三春繞著屋樑轉圈，一聽此言嬉鬧的聲音一下子就停了下來，不解地委屈巴巴道：「為什麼啊？」
顧七蹬了一下被子，無聊的卷著衣角玩兒，淡不可聞地說道：「春兒，這兒是留不住我的。」
三春垂頭喪氣，苦著一張臉從房樑上飄了下來趴在顧七的床頭上，像看不夠的一樣一直盯著顧七的臉瞧個不停，又是唉聲嘆氣地說道：「小小姐本就不輕易來這兒，如今一別，又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相見了。」
顧七淡笑，溫柔地看著三春，作勢彈了彈她的額頭，笑言道：「既有青穴鬼節，便就能年年相見。待到來年濉蘭的花兒開滿了北斗巷的整條路上，我那時要看看這四國之外的地方，叔叔說這六界最為美麗的是仙界。欸，三春，你知道仙界是什麼樣子的嗎？」
三春歪著頭努力思考了一會兒，還是什麼都不知道，她生來有意識的時候就已是死魂，簽訂冥法時便為紅樓永生禁足於鬼界打探消息，鬼界之外她從未出過一步，也從未有過那些小鬼說的對外界的好奇，可她聽小小姐這麼期待的話，那雙三春認為是全世界最漂亮眼睛也是突然蘇醒了一般，滿眼都是亮意。
三春隔著生死輕輕埋進顧七的肩頭，悶悶不樂地說道：「我不知道。」
顧七聽出了三春語氣里的鬱悶，歪頭瞧了一眼三春，笑了笑手掌套著靈力安撫的摸著三春的頭，柔聲道：「我也不知道，但我聽叔叔他們說仙界有著世間最美的花，草還有人。」
顧七側著頭看三春，見她眼底深處淡淡浮現出了好奇，抿而一笑繼續說道：「叔叔說最美的是仙界，最有煙火氣的是人界，最妖異的是妖界，最蠱惑人心的是魔界，而相應但叔叔卻說最丑的就是我們鬼界了，但最神聖的就是那神界，擁有最高的境界與領導眾人的統治權……」
三春翻了一個圈窩在顧七的肩頭對這些隱隱約約被勾起了一星兩點的好奇，不僅如此，也有很多一知半解的問題想要說出口，於是她問道：「為什麼人界最有煙火氣？」
「嗯——或許是因為人與人之間是不一樣，而這些不一樣的人有各自不同的行為舉止，就是這些東西組成一團就像煙花一樣絢爛無比。」
「那那那，為什麼凡人總是被其它界的人所鄙夷不屑呢？」
「可能……人各有命吧。」顧七眼神渾然黯淡下來，笑容淡淡的，輕描淡寫的略略說過去，隨而轉頭看三春，笑道：「春兒，午後送我上船吧。」
三春咕嚕咕嚕的鼓著臉，擠著顧七的脖頸撒嬌賣萌，顧七連連求饒，擒住三春，說道：「痒痒癢，春兒，春兒，我起了，我起了。」
顧七坐於梳妝台前，捏起一支木簪挽起秀髮，看著鏡中的自己抖抖眉，鏡中的自己隨著自己的動作也跟著逗眉，分外自戀，三春嘰嘰喳喳的起鬨，指著梳妝台上堆滿的首飾，指指這個，指指那個，說戴這個好看，戴那個漂亮，顧七看著匣子里的一對耳環眼底浮起星星點點的歡喜，她拿起那對耳環戴上對著鏡子驕傲的抬起下巴，得意洋洋地笑道：「春兒，姐姐我漂不漂亮？」
那對耳環簪著鏤空綠梅樣式，從各個角度看都能看到鏤空裡面的綠梅花骨朵，珍珠細鏈戴在那渾圓精巧的耳垂，精緻鈴蘭。
「小小姐是天底下最漂亮的人，這綠梅耳墜放在這兒已經很久了，大人接過這些東西的時候，三春就覺得只有小小姐能配得上這耳環。」三春毫不遲疑的誇讚，看著鏡中的顧七連連「哇」聲稀嘆，后又好奇地說道：「小小姐今天打扮的真漂亮。」
「嗯，現在已經是冬天了，我答應了我的朋友出了鬼界便去尋他，算算來這日子便是在那兒是要隔了好幾個月的，我去找他，也好讓他不要擔心。」顧七咬唇提起她的朋友時滿眼都是喜悅，三春自生時很少見小小姐笑，以前無人敢出現在小小姐面前，就連說一句話個個都是低著頭恨不得趕快說完，如今每每小小姐問些公事之後，便會問一問那些少爺小姐的近況，有時面色還會緩和些。
午後，閻王爺送顧七上船，一路上囑咐了許多，都是注意身體、注意安全、注意危險等等，思來想去之下，嘆了一口氣給顧七披上厚厚的狐襖，忽而看顧七撫起耳垂邊上的髮絲提裙擺上船之時，他看到那耳垂之上的綠梅耳環眼神微微閃爍，既而面色平淡，掩下袖下的手緊繃著。
多年駛船的船夫向閻王爺行禮點了點頭，眼神交匯之時，是兩個世紀的交換。九餅中文www.9bzw.com
顧七揮手告別，三春雖是出不得鬼界半步，但是拚命的靠近邊界，遙遙看著顧七嘴裡嗚咽說著什麼，顧七看不清三春再說什麼，卻是莫名的遙望遠處，那個眾人恐於流於言語之間的冥界。
一路之上，兩人並無多言，顧七坐於船頭撐著頭平靜看著對面正在撐船的船夫，默然一時，等到到達虛源神開闢的大陸的邊界，顧七蹬一下船頭跳到陸地轉身看著船夫，歪頭咬唇一笑，探過身湊進船夫低頭好奇地說道：「您是冥界人？」
船夫淡淡看一眼顧七，眼神像潛伏的蒼鷹鋒利無比，只淡淡瞥過一眼顧七便轉過視線，佝僂著背轉身準備回程，年邁的嗓音冷靜地說道：「不是。」
「是嗎？」顧七抿唇點點頭這般說道，負手垂眼，告了別轉身踏進那片大陸。「我走了，一路順風。」
當顧七已經踏進那片大陸的時候，船夫佝僂顫抖的背僵硬的轉過，看著那曾被顧七踏過的土地，眼神浮現出信仰神澤的虔誠，他不斷喃喃自語，重複著同一句話。
「晝夜同聚之時，晝夜同聚之時……晝夜同聚，晝夜同聚，晝夜同聚後面是什麼來著……」
深處，有人看著顧七耳垂上的耳墜面色動容，她再次戴上了那枚耳環，卻以不一樣的身份重新出現在眾人的眼前。
顧七出了小虛洞境，看守的人守在兩方，顧七持八若幻化容貌，經過守衛之時冷峻一張臉，手上拿著一塊巴掌大小的令牌，守衛見之收回長矛。
顧七踱步走出小虛洞境，看上空白雲野鶴，吹了一個口哨，停立在上空已有數月的白鷹極速飛下，穩穩停在顧七的肩頭，顧七摸著白鷹那白皙的羽毛，淡淡一笑隨後從腰間取下了早些時候就備下的紙條，她將紙條放進白鷹腳上的木筒中，白鷹撲哧了一下翅膀，顧七笑了一聲一身白衣浩潔，與它滿身蒼烈相得益彰。
「去吧，我隨後去拜訪他。」她笑聲說道。
白鷹長嘯一聲，撲哧飛向遠方，顧七目視它遠去，帶起的風吹亂她的頭髮，她笑一聲八若放在指尖微微摩挲，低聲連連說了好好好，懊惱敲了敲額頭，走下去去紅樓暗處分閣，手速飛快的解了機關，從暗格里取了備用的龍骨，拿著龍骨出了分閣的時候那些夥計並不意外，反而笑道：「又換扇骨了啊。」
「對呀，我脾氣收不住，還得多看它照顧我。」
顧七笑了下，邁步出門，紅樓已備好了馬車，車夫一瞧見顧七便上前行禮說道：「小姐，車備好了。」
「去虞府，謝謝。」顧七點頭應下，踏步邁上馬車，白絨絨的狐襖應著風絲縷綿綿飄起，白皙的臉龐如同初雪含苞待放的梅蕊鮮嫩欲滴，她進入車內向車夫點頭一笑道了謝拉下車簾。
車夫在車下撫手行禮過後便上了馬車，一手長鞭催動悍馬踱步，車行之處人聲鼎沸，到虞府畢竟有一段距離，顧七索性在車裡就處理了龍骨，指尖熟練的將靈力化為大小不一鋒利的刻刀，持刀粗粗勾勒了龍骨的大致形狀，骨屑飛舞，無人能看到車內是什麼情況八若也撒了歡到處亂飛，顧七懶躺在毯子上，腰靠著椅子舒坦的很，手下握著刻刀雕刻扇骨，不時吹著口哨給八若捧場，八若瘋狂了，炫酷的在扇面上沾墨飛舞。
虞府，虞染收到了白鷹送來的紙條時微微一愣，既而笑出聲，外頭的丫鬟小廝們瞬時冷汗連連，唯恐今天黃曆不宜何物何事，虞染輕瞥一眼外頭，首次沒有扳著一張臉而是柔眼淡笑道：「收拾收拾我屋子旁邊的房間，記得快些把地暖開了最好比平常要再熱些，那位顧君士要來了。」
丫鬟和小廝們愣了一下，后快速活躍起來，冬雪像柳絮一樣飄在眾人的肩頭，點點雪屑沾著笑顏，有一位小廝膽大伸手，緊張兮兮問道：「是少爺信里的那位小七嗎？」
「......」
空氣沉寂了下來，不時傳來丫鬟們的低低偷笑，虞染笑了一下點點頭，眾人鬆氣他卻又道：「哪位把我送的信偷偷看了去？」
「沒有，少爺，是那位青君士常常給我們嘮嗑，他私底下喚顧君士為小七的。」有人說完就趕緊腳底抹了油一般跑得飛快，有人如此其他人也一樣，虞染無奈的笑了笑，自己進屋烘暖手爐不由低頭也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