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今日便是最後一戰

第一章 今日便是最後一戰

殘垣。

斷壁。

陰風凄凄。

裊裊幾縷黑煙,從冒著點點火光的樑柱上升起。

樑柱下是橫七豎八趴俯的屍體。

道路邊殘肢斷臂,隨處可見。

整個嘉定城的空氣中,都瀰漫著濃烈的屍臭。

死的人,太多了。

「東門已破,今日便是最後一戰了。」吳之番抬頭望天,喟嘆道。

三天前,吳之番率領三千多臨時招募的精壯,趁滿清吳淞總兵李成棟,率主力攻打江陰之際,收復了被李成棟下令兩次屠殺的嘉定城。

李成棟聞訊之後,急率主力回擊。

三日下來,吳之番身邊僅剩三百餘人。

吳之番身邊一個參將勸道:「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撤吧,再不撤就真走不掉了。」

撤?

往哪撤?

大明疆土雖然遼闊,可現今,哪還有一席安身之地?

自己收復嘉定之日,無數故土難離的紳民,聞訊紛紛返回城中,彈冠相慶。

此時自己若一走了之,難以想象,城中的百姓會是怎麼的結果。

不忍想,不敢想,想又有何益?

不忍撤,不敢撤,撤了便是千古罵名!

深深地吸了口氣,將已經滲出的熱淚生生倒灌了回去,便是心酸、心苦。

吳之番一把抓起陪伴他戎馬生涯二十年的鐵槍,往地上一頓。

看向那說話參將時,吳之番的眼睛里已經是一片清平。

「本官以身許國,欲與城共存亡。主意已決,再敢擅言撤退者,定斬不饒!」

可當吳之番眼神,掃過面前一個個追隨自己多年的嫡系將士。

那一張張絕望的臉上,有疲憊、有不甘,是迷茫。

吳之番的心,在這一瞬間有些軟了,他扭過身去,沉聲道:「有誰想走的……都走吧。本官來為你們殿後。」

槍直,人直,脊樑更直!

參將眼中熱淚迸涌,遂單膝跪下道:「卑職從軍十三載,從未聽過主帥為下屬殿後的,既然大人決意要以身殉國,卑職等豈敢苟且偷生。卑職願追隨大人,以身殉國。」

身後數百人隨即拜道:「願追隨大人,以身殉國。」

聲勢震天……卻是悲壯。

吳之番虎目盈淚,慢慢扭轉身來,再次看向那一張張熟悉的臉。

突然,他的眼神在一個十七、八歲少年的身上定住了。

這是在場數百人中,唯一一個眼神堅定,臉上還躍躍欲試的人。

一身破碎的哨官服上,乾涸的血跡已經結成了一個個硬塊,那是敵人的血!

「爭兒,回吳庄去吧。」

「不!叔不走,爭兒便不走。三年前,我從家中偷偷前來叔叔處投軍,今日我若棄叔不顧,就算能逃得了性命,也必不為爹爹所容。請叔叔下令,爭兒願為先鋒。」

「住口。這是本官軍令。」吳之番怒吼道,遠處,敵軍已經前行,大戰在即,「吳家僅你一根獨苗,就算要死,你也得先延續了吳家香火。宋安、二憨,還不帶你家少爺離開?」

宋安、二憨隨即一擁而上,各拉扯著那少年的一條胳膊。

不想,那少年力大倔強,雙臂一振,竟掙脫了去。

他隨即從腰間「鏘」地一聲抽出腰刀。

大吼一聲,「殺啊。」

聲嘶、力竭,便是決然。

他竟隻身向敵,沖了出去。

「嗡」烏雲蔽日般的箭矢撲面而來。

小安和二憨嘶吼著持盾追向那少年,儘力將手中盾,遮擋在少年的面前。

「嗒嗒嗒」之聲響起,箭矢射在盾上,如同暴雨擊打著窗戶。

只可惜,二人手中所持的是圓盾,無法真正合攏。

一枝箭矢如同長了眼睛一般,穿過兩盾之間的夾縫,瞬間貫穿了少年的胸膛。

「爭兒!」

「少爺!」

小安和二憨拖拽著少年,往後急退。

吳之番虎目圓睜,一振手中鐵槍,擎在頭上,厲喝道:「兒郎們,隨本官殺賊!」

三百餘人,齊聲怒吼道:「殺賊!」

一涌而上。

與小安和二憨擦肩而過的一瞬間,吳之番側頭深深地注視了一眼那少年,留下一句話,「不管死活,帶他回吳庄。」

小安和二憨抹了一把噴涌而出的淚,對著吳之番的背影應道:「喏!」

弘光元年(1645)八月十六,明嘉定總兵吳之番率數百殘兵,迎擊數十倍清軍於嘉定城東門,力戰不退,亡!

陰風陣陣,天地為之悲鳴。

嘉定城中那數萬故土難離的人啊,可知道你們又將面對第三次慘絕人寰的屠殺嗎?

……。

數日之後。

元和縣通往吳江縣官道上,逃難百姓絡繹不絕。

他們漫無目的,臉色麻木,眼神虛無獃滯。

心中僅有一個願望,就是南下,南下,南下。

離這個人間地獄越遠,越好。

這時,由北向南,順著人潮,過來了一輛馬車。

車后還綁著一隻碩大的樟木箱。

車外有兩人,穿著一身破爛而斑斑血跡的軍服。

一個趕著馬車,一個就走在馬車邊上。

馬車走得不快,象是怕驚動了車內之人一般。

沿途的百姓紛紛避讓。

民不與官斗、民不與官爭的道理,千百年來,深入人心。

哪怕是逃難,哪怕是麻木,百姓下意識中都還記著這個禮。

禮與理有別,禮是發乎於心的,而理是被規則強壓的。

人與獸的區別在於,人知禮,獸無禮。韃子如獸。

「小安,前幾天那事,如果被少爺知道了,那怎生了得?」

「閉嘴。怕什麼?」

「那是……殺官啊?」二憨遂壓低了聲音,吼道。

「殺就殺了,與少爺的命相比,不用說是個貪官,就算是清官,也照搶不誤。咱生是吳家人,死是吳家鬼。你放心,這事若真發了,就說是我一人所為,我一力承擔就是。」

趕車的二憨悶聲道:「人是我殺的,與你何干?用不著你替我頂罪。」

小安道:「那也是我出的主意。」

敢情,這二人還搶起來了。

「殺了誰了?」一個似有似無的聲音響起,明顯是中氣不足的模樣。

可這一聲卻令說話的二人大驚失色,轉而齊聲歡呼起來。

他們將馬車停下,掀起車簾,探頭進去,「少爺,你醒了?」

……。

吳崢(吳爭)早上時就醒了。

只是他的腦子裡的記憶在融合,同時他還在仔細地聽小安和二憨的對話。

這兩個話癆,真讓吳崢熟悉了很多事情。

吳崢雖然很不解自己竟會穿越,但並不意外自己的死,因為那是他自己的選擇。

吳崢是自殺的。

他原是一個三十多歲,五線小城的工薪族。

有個不甚富裕,但卻美滿的家庭。

漂亮的妻子,可愛的女兒。

本以為,就這麼可以過一輩子。

可改變命運總是源於一次小意外。

15年初,家中的老宅被拆遷,得了三百萬賠償款。

一朝乍富,手中有了這筆巨款的吳崢,開始發癢,手癢、心癢、全身癢。

吳崢想要買幢排屋,差那麼百把來萬。

於是,吳崢投身股市。

吳崢以前也炒過股,十幾萬的小打小鬧。

這也讓吳崢對融資融券不陌生。

吳崢以三百萬現金擔保,融了二百萬。

把五百萬投了進去。

他的目標不高,只要有二成利,就出。

他也很謹慎,為此諮詢過客戶經理。

五百萬的股票,就算跌去五成,也還有二百五十萬,足以覆蓋融資額,所以風險不大。

可吳崢萬萬沒想到的是,很多時候,運氣二字決定人生。

二十五塊的股票居然跌到二塊多。

九個跌停板,之後便是遙遙無期的停牌。

再開牌時,又是連續跌停板。

想逃無路!

二年多的時間裡,吳崢從一個開朗的人,變得喜怒無狀,怨天尤人。

每月需要償還的利息,榨乾了家中所有的流動性。

夫妻兩人一年的收入,還不了融資利息的一半。

一年前,妻子帶著女兒離開了。

吳崢不怨,反而贊同。

吳崢將唯一的財產,一家人住著的套房,留給了妻女,凈身出戶。

能一個人擔的事,何必連累一家人?

一直以來,吳崢總在期盼著奇迹的發生,縱然明知不可能,卻依舊在盼。

等暴倉的那天,吳崢反而如釋重負了。

站在樓頂的那一刻,吳崢不悔。

有過妻兒,不算早夭。

願賭服輸。

與其忍受羞辱活著,不如早些期待來世。

耳邊風聲響起時,吳崢暗暗祈禱,來世……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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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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