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望雨成痴，思之念之

自打知道尹影心中有她自己的明月光之後，辛逸和嚴嘉佳不再接受蘇真男的各種邀請，既無法擔君之憂也就不便再食君之祿，這點職業道德還是要有的。蘇真男為此消沉了好長一段時間，卻也沒有繼續糾纏。

尹影一直不願意說她的明月光是誰。辛逸雖萬分好奇，但沒有追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何必強人所難？只是，只要是天氣好的下午，放學后尹影偶爾不會和辛逸和嚴嘉佳一起走，她似乎更喜歡一個人坐在教室的窗邊，想自己的心事。這次半期考試，尹影的成績有所下滑，在被父母一頓好說之後尹影突然覺得有些憋得難受，她有了一種想要傾訴的衝動，但每當面對辛逸和嚴嘉佳時，又無論如何開不了口。

這天，小雨淅淅瀝瀝的下著，浸潤著少女的心事也濕漉漉的。她們三個又在學校的公共活動室一起寫作業，辛逸無意間看到尹影的課堂筆記本某一頁上，寫著「你今天好嗎？課間在走廊休息我看見你了，你總是沒有笑容，我很希望你快樂。」於是辛逸知道，尹影的明月光，是同學。

尹影看到翻開的這一頁被辛逸看見了，有些窘，片刻之後臉色又有些發白。她默默地合上筆記本，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是同學？」辛逸試探著問。

尹影點點頭。

「我們認識？」

尹影猶豫了一下，看了看辛逸，低下頭，算是默認了。

在辛逸下一個問題之前，尹影搶先說：「別問。讓我想想。」

辛逸心裡忽然就出現了一個人影。

晚上，辛逸洗完澡，打開電腦準備上上網，畢竟難得的周末時光，父母也允許她適當的休息娛樂一下，勞逸結合。打開qq，企鵝頭像不停閃爍。

是尹影發來的信息。辛逸打開對話框，果然－－

辛逸，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處在一種很矛盾的心態中。一方面，我很想和你們分享我的心事，我多想像大多數女生那樣，愉悅地向閨蜜們宣告－－我喜歡上了一個男生；另一方面，我又不敢告訴你們，因為我害怕只要我告訴你們，我的所有憧憬都會破滅。我既歡喜沉浸在自己編織的夢裡，又為不能訴說而感到憋屈。你能明白這種感受嗎？

你一直都想知道答案，我思來想去，決定還是跟你坦白。不管你笑我傻也好，覺得我神經也好，我是真的，很喜歡、很喜歡邵霖。假如我不曾了解他的過去，我想，我也會揣著期待與開心，毫不猶豫地向你和嘉佳吐露我的心思。但令人沮喪的是，從你和嘉佳那裡，從我們的日常八卦聊天里，我了解了他的過去。

曾經，我也只是把這些當作談資，我也和你們一樣覺得那些圍著他轉的女生很花痴很可笑。那時的我，怎麼會明知他心有所屬，卻還要飛蛾撲火呢？可那天的月色那麼美，他的手那麼溫暖，我突然之間，就這麼傾心了。我甚至很感謝那天你邀我去參加你們的元旦聚會，我更感謝我自己答應了你的邀請，讓我擁有和他走這麼一段路程的機會……

辛逸關上電腦，縮進被窩裡。

原來，那天聚會的最後，按順路和就近原則，是邵霖送尹影回的家，她不小心踢到了路邊堆著的磚塊，他只是下意識地拉了一下，但也許是月光太美，夜色太好，在那麼一瞬間，她心動了。

原來，天氣好的下午，他會在放學後去打籃球。她的教室窗戶下就是籃球場，她願意就這麼默默地在樓上的窗邊看著他，即便隔得那麼遠，她也知道他的眼睛比太陽還明亮。

原來，她時不時問起他的過往，並不是因為想八卦校園男神失敗的單戀史，純粹只是想要多了解他，彷彿這樣就會讓她覺得更走近他。

可是，不行。即便尹影這樣喜歡，但不行。

沒有誰比她更了解邵霖。

「親愛的，我不知該怎麼跟你說。但是，我了解你，也了解邵霖。說真的，你沒什麼機會。」話雖直接，但長痛不如短痛。

許久，對話框里有了回復：「這就是為什麼我不敢告訴你們，這樣一來，我就連做夢的權利，都沒有了。」

辛逸無言以對。

五月的梅雨季節，日日都煙雨蒙蒙，那嘀嗒嘀嗒的雨聲讓人的思緒也跟著潮濕而綿長起來。

操場時時刻刻積著水，沒有了各種球類的聲音以及時而歡呼時而咒罵的吆喝，整個校園彷彿都安靜沉悶了下來。但尹影依然喜歡坐在教室的窗邊凝望無人的籃球場，思緒飄得老遠老遠。

「你真的覺得，這麼直截了當地斷她念想，是最好的方法？」嚴嘉佳持懷疑態度。

「可我也不能明知不可能，還讓她繼續沉溺吧？」辛逸有些底氣不足，但她又覺得自己必須這麼做。

「你就這麼確定不可能？」嚴嘉佳問。

「我確定。」

辛逸想起那日放學后，嚴嘉佳要開班委會，辛逸只好在一樓的迴廊處等她。廊下擺了些桌椅供師生偶爾小憩，不少學生三三兩兩在這裡寫作業。辛逸剛剛合上英語書，就感覺面前的光線突然暗了下來。

是邵霖。

他就這樣默默坐在辛逸對面，偶爾側過頭看著從屋檐上滴下的雨沒入花壇的泥土中。他好看的雙眉微微蹙起，半垂眼皮，緊抿雙唇。略一低頭，那柔順的發就這麼垂下來，搭在眉眼前，掩去他幾次三番的欲言又止。

辛逸知道他所為何事，但只要他不開口，她就不願主動提起。正因為他們有多年深厚的革命情誼，她打從心底里不願他屢屢自討沒趣。黎思珩，那個瀟洒的女生，她站在講台上慷慨激昂的演講贏得陣陣掌聲，意氣風發光芒萬丈，她就這麼驕傲地走進了邵霖的心裡。她是整個初中時期的風雲人物，她美麗大方，直爽仗義；她出身書香，成績優異；她樣樣出色，事事拔尖。

天之驕女。

她因為品學兼優，他因為氣質出眾，被選拔為每周一大朝會的輪值升旗手。每當他倆搭檔站在升旗台上，那畫面總是令人賞心悅目。然而邵霖的少年情愫並沒有讓那賞心悅目的畫面有更實質性的進展，哪怕身邊要好的朋友都知道他喜歡黎思珩，他卻從未真正開口對她表白過。大家說邵霖自尊心太強，性格太傲，可辛逸知道，其實是邵霖在光環太強的女神面前有點自卑，他不想僅僅是外表的匹配，他要的更是內在的比肩。他因此不再皮不再混，轉了性似的追求進步。

然而女神的眼界與理想更廣博，女神是一個目標很明確的人，她拒絕在該努力刻苦的時候去接觸分散心思的小情小愛。但說到底，不過是邵霖不是她心目中可以與她一同翱翔天際的那個人罷了。

辛逸曾在中考過後的那個暑假問過思珩，真的從未想過給邵霖機會？

「沒想過。」思珩毫不猶豫。

「可他為了你真的很努力啊。」辛逸輕嘆。

「你也為了蔣譙很努力啊，他有給過你機會嗎？」思珩一針見血。

「你別拿我開刀啊。」辛逸垮下臉。

「如果我的拒絕能夠幫助他將來成為人中龍鳳，也算是我功德一件。」思珩咬一口西瓜，傲嬌又霸氣。

這也是辛逸欣賞思珩的地方。她不喜歡，就拒絕對方一切有意無意的示好，從頭到尾沒有一絲所謂的心軟，以免造成對方不必要的誤會。絕不像苦情小說中的矯揉女主角，明明不愛，卻打著害怕傷害別人的旗號，理所當然享受著別人的好，末了還要哀哀戚戚的道一句「我不值得你這樣」。思珩說，本來就不可能沒希望的事兒，何必惺惺作態。

但也許是因為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思珩實現人生第一步目標，考入市重點高中，絕塵而去，由此成為邵霖心中的硃砂痣。

辛逸又翻開數學習題冊，無視校園男神的欲語還休。

「她……」邵霖終於還是開口。

「沒有。」辛逸打斷他的話，在她與思珩的聯繫中，思珩沒有提到過邵霖。一點都沒有，一次也沒有。

看著邵霖的眼眸黯淡下去，辛逸突然之間就於心不忍了。她深深看著這個大男孩，放柔語氣：「我們最近真的沒怎麼聯繫，她也許是忙吧，qq也不怎麼在線。我月初寫的信她都沒回呢，也沒給我發e－mail。」

邵霖沉默了一下，眼神越過辛逸看向遠處。片刻，他從背包里拿出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物放在辛逸面前，說：「過幾天是她的生日，我想去看看她。」

「你去看她？可是她……」辛逸擔憂。

「我知道她不會見我。這麼久了，難道我不清楚她的意思嗎？我沒想讓她見我，我只是想看看她而已，哪怕遠遠的看一眼。我只是，想成全我自己的心思而已。」邵霖淡淡地說。

辛逸的心重重地撞了一下。看，他們多麼相像，明知自己一廂情願，明知不管做多少矯情又幼稚的事對方都不會多看一眼，卻還是不斷對自己說，我只是想看一眼。

辛逸拿起面前的禮物，在邵霖眼前搖晃：「遠遠看她一眼？那你要怎麼把禮物給她？你逗我吶？」

「所以我想請你和我一起去。」

辛逸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們後來並沒有再交談，但辛逸沒法拒絕他的請求。

每當想起這件事，辛逸都覺得不能讓尹影去淌這潭水。她可不希望尹影像其他女生那樣走到邵霖面前，卻被邵霖冷冷潑一個「滾」字。她不能讓尹影那樣。於是她看了看仍然在凝神望著籃球場的尹影，拉著嚴嘉佳離開。

趁還未泥足深陷，望其及時懸崖勒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