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望月懷遠
走出火車站,暖暖的太陽照在身上,辛逸舒服地閉上了眼睛。她仰著頭,張開雙臂,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清新的空氣,滿足地嘆道:「這就是陽光的味道!」
家鄉的冬日總是陰沉沉雨綿綿,用辛逸的話說,就是她已經快要長霉了,必須要到陽光燦爛的地方烘乾一下,否則指不定哪天頭上就冒出一朵蘑菇來。於是和靖唯幾人一拍即合,開學前殺到麗江曬太陽。
「辛逸,你到底是有多喜歡雲南?幾年前高中畢業的時候就去的大理,現在又到麗江,這是大學畢業前最後的瘋狂嗎?」尹影好笑地說。
「可不是嗎?最後一學期結束了就得工作了,我老爹說了,工作了可比不得讀書時愜意。這還不得抓緊我們人生中最後一次寒假?再說了,只有這裡的冬天才每天陽光明媚啊!別忘了我們的目的,曬太陽啊!別管是雲南還是什麼地方,都是我們偉大祖國的錦繡山河!」辛逸臉上漾著愜意的笑容,朝尹影眨了眨眼。
「我說,這再錦繡壯麗的山河,咱們也得吃飽喝足了才有力氣去欣賞啊,各位,我是快餓扁了,先找地方吃飯吧?」耗子一邊將背包甩到肩上,一邊拉過他的小女友,急急說道。
所謂佛靠金裝人靠衣裝,隨著年齡的增長,耗子愈發會穿衣打扮,在幾位老同學里可謂是走在潮流的尖端,再加上他渾厚的男低音,成功牽手他們學校廣播社的學妹一枚。如今老同學相約旅行,耗子心裡一合計,別人成雙成對的,自己怎能屈居人後?好說歹說把女友也拉了來。
「是先去住宿的地方還是先吃飯啊?」辛逸看了看幾人大包小包的行李,問道。
「吃飯!」已經在火車上不堪泡麵折磨的靖唯和耗子,異口同聲地堅決選擇了吃飯。
熱氣騰騰的過橋米線端上了桌,辛逸看著面前大大的海碗,有些瞠目結舌:「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大胃王特能吃呢。」
「你是很能吃啊!」靖唯吸了口米線,再喝了一口酸辣口味的湯底,滿足地嘆了口氣。
在辛逸反擊之前,尹影率先拍了一下靖唯的肩:「又皮癢了是不是?」
「你怎麼胳膊肘往外拐啊?」靖唯湊近尹影,非常不滿。
「別得了便宜還賣乖。」辛逸冷嗤一聲。尹影率先拍了靖唯,自己就不好再發作了,「尹影那是維護你,不然她才懶得管你。」
「我們倆的小情趣,你懂什麼啊?」靖唯揚了揚下巴,再摟了摟尹影的肩。
耗子用筷子敲了幾下自己的碗:「別打情罵俏啊!誰還沒個對象?誰還撒不了狗糧嗎?」
耗子的小女友紅著臉用手肘撞了撞他的胳膊,眾人哈哈大笑。
酷酷的邵霖不跟他們多話,只默默地把辛逸不愛吃的黃瓜從她碗里挑出來,再把老闆送來的飲料擰開瓶蓋遞給她。
麗江的陽光透過斑駁的樹影灑在米線店的小院里。藍天、白雲、艷陽,小院四周是五顏六色的各種盆栽花朵,一棵大樹向廊外延伸,幾隻鳥兒在枝丫間跳來飛去,發出聲聲清脆的鳥鳴。
有戀人在旁,有三五好友結伴,辛逸覺得快樂和安逸。若人生能一直這般愜意悠然,歲月靜好,不再有煩擾該多好。那才真真是應了父母給她取得名字,簡單安逸。
「尹影,聽說你收到旅行社的邀請了?」辛逸偏頭問道。
「嗯,雙選會上遞了幾份簡歷,過了這麼久,還以為沒戲了呢,結果打電話給我問我有沒有興趣。」尹影點點頭。
「那很好啊,能在畢業前就找到單位,工作有著落,比什麼都強。」
「反正最後一學期就是實習,對方也是說先去實習一下,能不能簽約還不一定呢。不過我想,總也是個機會,試試吧。」
「對啊,先試試又沒有什麼損失,就當是積累工作經驗也不錯。」
「那你呢?」尹影問道。
「可能會去廣播電台實習吧,上學期期末的時候宋老師跟我說過,她以前帶的一個學生現在是廣播電台的主管,申請了兩個實習名額。宋老師有意推薦我去。」辛逸喝著飲料,她倒不是很著急。她也知道好單位的實習名額競爭很激烈,如果實在沒有爭取到,她還可以到自己家這邊的區電視台實習。雖然區電視台規模小很多,但對於即將畢業的大學生來說,積累工作經驗,甚至先獲得一個工作機會是最重要的。
「哇!看著你們這樣為實習、為工作奔波,我突然覺得很有危機感。」耗子的小女友感嘆道。
「也沒什麼,人生必經階段,總要經歷的,淡定。」耗子笑了笑,安慰著。
幾人聊著未來,聊著人生,酒足飯飽之後,準備到預訂好的客棧安頓。
「尹影,咱倆也好久沒說悄悄話了,算起來還是上次去大理的時候有過徹夜談心。你這見色忘友的,大學幾年光顧著和靖唯你儂我儂了,這次可得好好聊聊天談談心。妹妹,你也加入,咱們聊聊女孩兒的話題。」辛逸摟過尹影的肩膀,再看著耗子的小女友,開心地說。
尹影不說話,只臉頰微微泛紅,看得辛逸不明所以。
「啊?難道不是各住各的?」耗子滿臉問號。靖唯給他打電話的時候,明明跟他說訂了三間房啊。六個人,三間房,難道不是他想的那樣?
「什麼各住各的?」辛逸覺得自己有點懵。
「你是真傻還是裝糊塗啊?」靖唯雙手環胸,像看白痴一樣看著辛逸。
辛逸皺了皺眉,在腦子裡過了一遍耗子和靖唯的話,再看看尹影和耗子女友的表情,頓時恍然大悟,指著尹影大叫:「哦!你們!」
在尹影慌忙拍下辛逸指著她的手,示意她小聲點之後,辛逸壓低聲音:「你們真是……太那什麼了。」難怪這次莫靖唯主動承擔了訂房間的任務,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什麼啊!你別亂想。」尹影白了辛逸一眼。本來也是,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別說他們只是難得有機會朝夕相處,又是出遊,只是單純的想有更多時間和對方待在一起,就算是有點什麼,那也很正常。
「我亂想?」辛逸指了指自己,再看向尹影,痛心疾首,「尹影,你墮落了。」
「喂!什麼叫墮落?注意你的措辭。」靖唯不樂意了。
「你定了幾間房?」辛逸轉頭問靖唯。如果他們要住在一起,那豈不是表示,自己要和邵霖住一間?辛逸實在有些難為情,猶自掙扎著。她想起在家裡跟父母說,要和靖唯等一干好友來麗江玩兒幾天,她老爹語重心長地說「要注意安全」。
敢情這「注意安全」還有另一層意思?果然家長都是看過人生百態的老狐狸,洞察世事。
「三間。」靖唯言簡意賅。
辛逸驟然間不知該如何接話。她閉口不言,也有些心虛,不敢去看邵霖現在是什麼表情。於是她借口上廁所,拉著尹影和耗子的小女友去了洗手間。
見她們走遠,靖唯看著邵霖:「我訂好房就給你和耗子打了電話,我還以為你跟她說了呢。」
「沒機會。」邵霖喝一口飲料,淡淡地說。
「騙鬼呢?你倆這麼如膠似漆的,你沒機會說?」靖唯不相信。
邵霖乾脆低頭不答話。其實,他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跟辛逸說這樣的安排。他其實也希望能順其自然,而不是刻意為之。
月上柳梢,邵霖牽著辛逸漫步在古城的街道上,遊客眾多的麗江古城,夜晚並不冷清。商鋪里賣著各種各樣有少數民族特色的商品,一間又一間的小酒吧里,駐唱歌手彈著吉他、拍著手鼓,唱著好聽的歌。
無論是街上擦肩而過的路人,還是酒吧里買醉尋歡的酒客,每個人都有一個來麗江的理由,心中也總有一段屬於自己或可言傳或只能掩藏心裡的故事。
辛逸隨著邵霖一路逛過去,注意力也被古城晚間不一樣的風貌吸引。
辦好入住手續,拿著行李到房間安頓妥當時,已是夜幕初降。幾乎坐了一整天的火車,幾人也著實有些累了,於是選擇各自安排。可辛逸從進房間開始就顯得有些慌亂,她不敢看邵霖,也不怎麼說話,只低著頭收拾著自己行李箱里的衣物,再擺放著自己的洗漱用品,中間甚至撞到了床腳,疼得齜牙咧嘴。
邵霖好笑地搖搖頭,對她說:「出去散散步。」
辛逸如蒙大赦,點頭如搗蒜。只要不在房間里,她好像就不會那麼緊張,至於她到底在緊張什麼,她也不敢深想。
她忙不迭地拉著邵霖出了門。
走著走著,辛逸在一個安靜的小酒館門前站定。這裡不若那些熱鬧非凡的酒吧,木質的摺疊窗里,隱隱傳來清雅的爵士樂,幾桌客人坐在小酒館里,有結伴而來低聲交談的,有獨自一人自娛自樂的。小酒館裡面積不大,裝潢以木質結構為主,古樸雅緻。
「要進去坐坐嗎?」邵霖抬頭看了看小酒館的匾額問。
辛逸點點頭。
老闆是一個穿著納西民族服飾,卻燙著妖嬈的大波浪捲髮的美女。她濃眉大眼,皮膚略黑,叮叮噹噹地走過來,遞上一份菜單。
辛逸看著設計成羊皮紙樣式的菜單,凝望著菜單上印著的酒館名,好奇地問:「不好意思,我想問一下,為什麼你們酒館取名叫望月?」
「好聽嗎?」美女老闆笑著問,聲音爽朗。
「好聽。我家鄉有一家小書局,也叫望月。」辛逸感嘆這奇妙的巧合。
「書局?這麼巧?這名字是我弟弟的大學同學取的,他也說他家鄉有一個書局的名字叫望月,說是取自一首詩,叫什麼來著?」美女老闆仰著頭思索著。
「《望月懷遠》。」辛逸輕輕說。
「對對對,就叫《望月懷遠》。去年冬天我們把自家房子的前院改成了小酒館,我弟正好帶他的大學同學來玩,他同學是個挺文雅的男孩子,看著就有文化,他說我們家小酒館的窗戶看得到天上的月亮,就說乾脆叫望月吧。我聽著挺好的,就這麼決定叫望月了。」美女老闆看了看辛逸,轉了轉眼珠,問道:「你們該不會來自同一個地方吧?你是哪兒的人呀?說不定你們認識。」
「哪有這麼巧的事,《望月懷遠》這首詩這麼出名,能想到取這個名字的肯定也不在少數。」辛逸低頭微笑著,手指摩挲著桌上木質杯墊上刻著的兩行字「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
「也許吧。只不過那男生說起這首詩時,還挺傷感的。我聽我弟說,好像是因為一個女孩子。我弟說他這個同學,因為什麼事情和他女朋友分開了,之後一直想著她。我這急性子,就說那你想著她就去追回她呀,誰知那男生只是說什麼沒機會了。」
有客人叫結賬,美女老闆轉頭應了一聲,對辛逸說:「你們慢慢看,點好了叫我。」說完轉身離去。
辛逸的喉嚨有些緊,眼睛有些澀。走進這家小酒館,不止是這家酒館的名字叫「望月」,而是小軒窗上掛著的一件飾品,是她曾經送給一個人的月牙掛墜。夜色那麼黑,掛墜也不大,可她就是一眼看到了它,她伸手輕撫,果然在掛墜的背後,看到刻著的「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時」。
辛逸重重呼出一口氣。
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
不能把美好的月色捧給你,只望能夠與你相見在夢鄉。
多年以後,早已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