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暴風雨前最後的寧靜

辛逸站在思珩的病床前，面無表情地看著這個曾經的好友。想知道人心到底是有多麼難測，才會讓思珩毫不在乎二十多年的情誼。

「你不用這麼看著我，我承認自己有私心。也許我一直就是這樣的人，總是會做對自己有利的選擇。」思珩微微一笑。

「你背棄我們的情分，寧願傷害我們的友情，而且據我所知邵霖並不打算重新撿起曾經對你的心思，那麼你告訴我，你的選擇到底對你有什麼利？」辛逸淡淡地說。

「辛逸，你知道人願意去做一件事的原則是什麼嗎？四個字，趨利避害。我們做的每一件事，要麼是對自己有利，要麼是為了幫自己躲避禍害。否則我們為什麼要去做這件事？你自己想想是不是這樣？而我只是遵從了這個原則而已，你可以說這是自私，也可以說這是人之常情。」思珩從床上站起來，走向窗邊，她推開玻璃窗，讓清涼的晚風吹進房間。

「如果你叫我來只是為了給我講大道理，那對不起，我沒時間聽你說這些廢話。」辛逸冷哼一聲，轉過身去。

「這不是大道理，而是事實。我說了，每個人都會在必要的時候做有利於自己的事，別以為只有別人自私。你問我這麼做到底對自己有什麼利？那麼我告訴你，只要順了自己的心意，就是利；為了得到我想得到的人，做自己想做的事，就是利；我不願違背自己的心意，這就是利。而我希望我的餘生也能像你那樣得到邵霖的體貼和關懷，不再被世態炎涼所傷害，這就是我的避害。也許最後的結果可能不會盡如人意，也許我最後什麼都得不到，但至少現在，我阻止不了自己想要得到他的念頭。」

「真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把自私自利說得這麼清新脫俗的。學霸果然是學霸，不但學識豐富，而且膽識過人。」辛逸挑了挑眉，不無嘲諷地說道。

「自私自利？辛逸，誰都會有自私自利的時候。我是有所圖，邵霖來照顧我也是有所圖，而你，辛逸，你敢說你沒有自私自利的時候？」思珩轉過頭，看著辛逸的眼神帶著一絲玩味。

「我承認人都會有自己的私心，可是我從來沒有因為自己的私心而去傷害過別人。」

「是嗎？那嚴嘉佳呢？」思珩那漂亮的柳葉眉輕輕地挑了一下，「當初的你，不也是因為要撇清自己，在嚴嘉佳最艱難的時候和她保持距離嗎？所以說，誰比誰善良呢？不都是一樣要趨利避害？」

辛逸的心在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重重的撞了一下。嚴嘉佳，是她心裡永遠的痛悔，是她不允許別人去褻瀆的禁地。思珩，明知她的痛處，卻仍然毫不留情地撕開她的傷疤，甚至不惜把故去多年的嘉佳再度扯出來反覆言說。她們之間，到底還剩下些什麼？

但最讓她難受的，是她無法反駁。

「是，你說得對，不管我有多少理由，不管當時年少的我知道嘉佳的心事時有多麼驚慌，但我傷害了她是事實。我做錯的事，我一輩子都在後悔，我不會因為這樣那樣的理由就為自己的錯開脫。而你，思珩，你根本不覺得為了私心去傷害別人是錯。」

「辛逸，我只是想告訴你，不管未來如何，但我們每個人在當下做出的，都是這個時刻能做出的最符合自己心意的最好的選擇。」思珩抬頭看向天空的彎月，清風撩起她鬢邊的髮絲掠過臉頰上那條蜿蜒的疤痕。

「謝謝你今晚的講座，很精彩，受教了。但我不敢苟同，道不同不相為謀，再見。」說完，辛逸再度看了一眼窗邊那個已變得極度陌生的女子，準備離去。

「辛逸，你是一個聰明人，我跟你說這麼多，也是為了讓你想清楚什麼才是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既然你已經知道我開出的條件，那你就應該明白，去市電台是再好不過的工作機會，這也是你畢生追求的理想不是嗎？」思珩清越的聲線緩緩飄入耳中。

「所以呢？要我拿邵霖去交換嗎？黎思珩，你口口聲聲說你想要去爭取餘生的溫暖，可邵霖對我來說也是我餘生的溫暖。我告訴你黎思珩，我不可能拱手讓給你。」

「呵！辛逸，你可能沒搞清楚我的條件，我的條件是讓邵霖陪我去上海做手術，而你，獲得夢寐以求的工作機會。」

「黎思珩，你是不是覺得全天下除了你別人都是傻瓜啊？讓邵霖陪你去上海？這跟羊入虎口有什麼區別？你的想法，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想必你對邵霖也沒有隱瞞。先別說我，明知道你的目的是什麼，邵霖自己願不願意去都還不一定呢。」

話雖這麼說，但其實辛逸心裡是沒底的。正因為明白彼此的心意，她才清楚把對方放在第一位的心理。正如當初她為了顧及邵霖的感受而放棄實習機會一樣，邵霖也有可能為了幫她實現理想而做出妥協。

邵霖一向是理智的人，會考量利弊大小。所以那時的他寧願隱忍自己的情緒，也不希望她放棄實習的機會。前幾天在她家裡，邵霖跟她坦白這件事時，他面對這樣的機會，雖沒有立馬答應思珩，但他語氣猶豫。辛逸知道，邵霖一定是更傾向於接受條件的。

「如果他願意呢？」思珩輕飄飄地說。

「你說什麼？」辛逸愣住了，心中消化著思珩的話語。

「我說，如果他願意呢？」

「呵！那我謝謝他為了我願意接受你的條件，可我做為當事人之一，我拒絕，電台的工作機會是很難得，可我不會拿自己的男朋友去換。你省省吧！」

「辛逸，你實在是很單純，」思珩望著辛逸輕輕笑出聲來，「你這幾年是不是被邵霖保護得太好了？寵愛得過了頭？你不覺得一直都是邵霖付出得比你多嗎？你總是站在那裡享受著，稍微不如意還會發發脾氣鬧鬧情緒。辛逸我問你，你為邵霖做過什麼？你又能幫到他什麼？課業？還是未來的事業？他學的專業具體是學的什麼你知道嗎？他曾經是體育特長生現在要學財政金融對他來說要付出多少努力你清楚嗎？你知道他平時的辛苦嗎？你又幫了他什麼？」

「我……」

「你別告訴我什麼他沒跟你說，他不說你就理所當然對他的辛苦不聞不問嗎？當然，你對財政金融是一竅不通的，那你想過其他方式去幫助他嗎？你沒有。你知道前段時間邵霖在醫院照顧我的時候，是我幫他一起查資料，解決了他的一個期末考察科目的案例分析報告嗎？他沒跟你說那個報告他很抓狂吧？為什麼不告訴你？因為他知道你根本幫不上忙。」

思珩的話讓辛逸陷入了深深的沉默，她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一直以來，邵霖對她的好讓她覺得幸福和溫暖。然而她好像真的只是愉快地享受著邵霖的包容，卻從未想過成為邵霖課業或事業上的助力，邵霖他，會不會有時候也覺得很累呢？

「你是想說，你比我聰明，也比我能力強，你和邵霖在一起，才能真正幫助到他。是這個意思嗎？」

辛逸忽而也笑了起來，在思珩迷惑的眼神中開口：「思珩，你那叫互幫互助，不叫談戀愛。我是不懂財政金融，那邵霖就懂我學的新聞傳媒了嗎？照你這邏輯，是不是每對夫妻都得是同行才行？醫生不能找老師？律師不能找記者？不然就會成為你說的，不能幫助對方。你這完全是在偷換概念。」

「思珩，看來你是急了。一計不成又生二計，先是利用白羽揚刺激邵霖，再利誘他，然後現在又來利誘我，利誘不成又開始指控我拖邵霖的後腿。思珩，如果我沒猜錯，應該是邵霖拒絕了你的條件，他不想陪你去上海。讓我猜猜他是怎麼拒絕的，他找了你表弟，告訴你你表弟反正也在放暑假，又是你親人，他陪你去才是最合適不過的人選。」

看著思珩越來越難看的臉色，辛逸的嘴角揚起一抹得意的笑容：「哦，對了，順便告訴你，我今天花這麼多時間聽你說這麼多廢話，就是想看看你還會出什麼招。還有，你不用每天在窗戶那裡望樓下的花園了，沒什麼事早點出院吧，總待在醫院裡對身體也沒什麼好處。邵霖不會再去花園了，他就在門口。」

「你說什麼？」思珩瞪大了眼睛。

「我說，我們一起來的，今天沒走正門，從側門進來的。他不想進來，就在門口等我。」

「你們……」

「思珩，到此為止吧。」

說完，辛逸再不看思珩，大步走出了病房。

邁出病房的辛逸，歪著頭看著斜倚在牆邊的邵霖，狠狠瞪了他一眼：「紅顏禍水！盡給我惹事！」

邵霖聞言咧嘴一笑，牽起她的手走向電梯口。

病房裡傳來思珩抓狂的叫聲和物品落地的巨大聲響，護士站的護士急速朝病房奔去。辛逸的腳步頓了頓，她抿抿唇，繼續跟著邵霖往前走，沒有回頭。

學校圖書館外的小竹林里，一對對情侶如膠似漆。辛逸借著月光看著邵霖明亮的雙眼：「方丈大人，對不起，那天是我說話太難聽了。」

「那你準備怎麼補償我？」

「悉聽尊便。」辛逸抱拳作揖，一副任他處置的模樣。

邵霖輕笑一聲，把她擁入懷中：「你呀！就是這麼急躁，也不聽我把話說完就發火。我原本就是想告訴你，那是一個很好的工作機會，我承認我是傾向於幫你爭取這個機會的，雖然我覺得即便我陪她去了上海我也會守好自己的界限，不會有逾距的行為，也不會給她機會。但我更在乎你的感受，所以，我還是決定先聽聽你的意見，並且我已經找耗子要了她表弟的電話，即便要去上海，我也不會自己去。」

「你明知她想要和你……你要是答應了就是送貨上門！」辛逸靠在邵霖的胸膛嘟著嘴說。

「不過，聽你在病房裡寸步不讓的，我竟然美滋滋的。」邵霖撫著辛逸柔順的長發，低聲說。

「是啊，美得你！聽著新歡舊愛為了你爭得面紅耳赤的，是不是特得意？倍兒有面子？」說著，辛逸用力拍了一下邵霖的手臂。

邵霖抓住辛逸的手，放在唇邊輕吻著，再雙目灼灼地看著她：「辛逸，咱們租房住吧？」

「啊？」辛逸沒想到邵霖突然提出這個要求，一時不知如何回應。

「你馬上就畢業了，而我還有一年。你如果回家住，那咱們就離得有些遠了，見面不容易。所以，我們租房吧。」

同居嗎？辛逸低著頭臉頰微熱，但她知道自己內心也是憧憬的。

「那我得趕緊找份工作，不然怎麼付房租？」辛逸仰著頭，在邵霖耳邊笑嘻嘻地說。

聞言，邵霖把頭埋在辛逸的頸窩裡，用力地抱緊她。

大學生涯最後的日子裡，他們的生活終於回歸了平靜。邵霖完成著他的各項期末考試考核，而辛逸則順利地結束了答辯，再向各個傳媒單位投遞簡歷，只等著畢業典禮的舉行。

誰也想不到，這樣風平浪靜的日子，會是暴風雨前夕最後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