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凜風狐裘人蹤盡
昨夜又下了一場雪,道觀的院落里、房檐上,都存了白茫茫的一層。
觀門口的老槐樹下,兩匹神駿的馬兒靠攏在一起,舔著地上的積雪。
小叫花推開了門,看著眼前茫茫如煙的景象,輕輕呼出了一口呵氣,兩隻手交叉抱著雙臂,快速搓動著。
他其實早已經被凍醒了,只是天色一直未亮,所以就未曾早些出來。
反觀趙九重,縱使這外面天寒地凍,卻因身懷武功,所以仍舊鼾聲如雷,這令小叫花十分羨慕。
小叫花走到院落的一角,撿起了掃帚,打掃起了地上的積雪。
打掃了一會兒,等身子暖和了許多,他便忍不住走到了道觀門口,靠在門框上,看著老槐樹下那兩匹馬兒。
這兩匹馬兒並不算是什麼高頭大馬,可一身皮毛卻棕中泛紫,小叫花很想上前去摸一摸這兩匹馬兒,可是因為實在害怕,所以也只能這樣遠遠觀察。
突然間,其中一匹馬兒猛地從地上站了起來,甩了甩身上的鬃毛。
後方,響起了推門的聲音。
小叫花忍不住回過頭去,卻看見段思平走了出來。
段思平看著小叫花,微微一笑道:「小兄弟起的這麼早,昨夜睡得可還好?」
「伯伯早。」小叫花連忙道:「昨夜有些寒冷,所以早早就醒過來了。」
段思平看了一眼小叫花身上的薄衣,若有所思的走了過去,開口道:「你可是喜歡這兩匹馬兒?」
小叫花認真的點了點頭:「嗯。他們長得可真威風,以前我曾見到過馬兒,可是卻不如這兩匹生的俊俏。」
段思平道:「那是自然,這兩匹馬兒乃是來自這中原西南的滇馬,它們行走在茶馬道上,力氣甚大、耐力極強,縱使是陡峭山路,它們也能馱著重物攀登而上。」
小叫花撓了撓頭:「我有些聽不太懂,但這兩匹馬兒可真厲害。」
段思平朗聲一笑,道:「既是喜歡,為何不上前去摸一摸呢?」
小叫花有些膽怯道:「不了伯伯,我有些怕,再說,這兩匹馬兒身上的皮毛這樣乾淨,若是被我摸髒了就不好了。」
段思平看著小叫花,道:「不必害怕,它們很溫順。你隨我來。」
說著,段思平走下了台階,轉頭看著有些膽怯的小叫花,道:「過來吧。」
小叫花猶豫了一下,但還是忍著害怕走了過去。
段思平抬手,拍了拍其中一匹馬的馬背,對小叫花道:「你來試試。」
「我…」小叫花有些遲疑,他連忙把手在褲子上蹭了蹭,才小心翼翼的伸手,用一根手指觸碰了下馬兒,然後便快速的收回了手。
段思平道:「怎麼不摸摸看?」
「我,我方才碰過了。」小叫花道。
「那是什麼感覺?」段思平道。
小叫花撓了撓頭:「嗯……我也說不上來,有點滑溜溜的。」
「哈哈哈哈……」段思平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這馬兒被你碰過一下了,便算認得你了,你若是再摸它,它反倒會開心呢。」
「真的么?」小叫花道。
段思平道:「當然。」
小叫花這才伸手,小心翼翼的觸碰向了馬兒的毛皮,只感覺好似一下子把手擱在了火堆邊上那樣,暖和和的,而且,這馬兒的毛皮又十分光滑。
段思平道:「怎麼樣,伯伯沒騙你吧?」
「嗯!」小叫花又摸了兩下,才依依不捨的把手收了回來。
段思平道:「你覺得伯伯這身衣服怎麼樣?」
小叫花撓頭,看向了段思良身上的白色裘衣,贊道:「這衣服真好看,毛茸茸的,一定很暖和。」
「那伯伯便將這衣服贈與你吧。」段思平笑著說道,跟著便開始解起了裘衣。
小叫花呆了一下,忙道:「伯伯,我是亂說的,這衣服我不要。」
段思平道:「為何不要?這天寒地凍,你穿的如此單薄,可是要生病的。」
小叫花忙道:「不行,一來伯伯您生了病,需要這衣服保暖,二來我……我我配不上您這件衣裳。」
段思平道:「伯伯我武功獨步天下,這區區冰雪,怎能使我寒冷?至於這衣服,伯伯說你配得上,你便配得上。」
說著,段思平已然將身上的裘衣解下,披在了來不及閃躲的小叫花身上,鄭重其事道:「這衣裳,伯伯便給你了,昨日我那兄弟給錯了你銅錢,後來他又推了你,讓你摔著了。」
小叫花無比窘迫,正想繼續拒絕。
身後,段思良卻已經快步走了過來,勃然大怒道:「你這小叫花!是否因為那銀子我未給你,便與我兄長索要衣服?」
小叫花頓時委屈。
段思平看著段思良道:「這衣裳是我給他穿上的,你這便再取銀子給他。莫要錯怪了他。」
段思良被段思平氣得夠嗆:「兄長,您這是何意?」
小叫花求救般的看著段思良,道:「伯伯,您快勸勸這個伯伯,這衣裳我哪裡配得上,而且伯伯已經病了,若是把衣裳給我了,他的病就更嚴重了。」
段思良這才意識到他是錯怪了小叫花,頓時無奈的看向了段思平:「兄長…」
段思平道:「我內力精深,這冰雪怎奈我何?這孩子冬日掃雪,卻只穿一身薄衣,將我不需要之物,給需要之人,哪裡有錯?」
段思良道:「兄長,若是思良有什麼事情做錯了,您直接說便是,您這樣……」
段思平道:「肺腑之言,與你無關。」
小叫花忙道:「伯伯…多謝伯伯好意,但穿了這件衣裳,就再沒人願意可憐我了,說不定這衣裳還會被人給搶去…所以伯伯還是莫要將衣裳給我了。」
段思平聽著小叫花的話,點了點頭:「你說的有道理。」
小叫花勉強一笑,連忙從裘衣下面的空處鑽了出來,道:「謝謝伯伯,這日子雖冷,但我若是掃地,就不覺得冷了。我這便去掃地了。」
說著,小叫花快步跑進了道觀當中。
段思良看著段思平,嘆了口氣:「兄長,你……」
段思平道:「我只是不禁想起了思英,這孩子比思英小不了多少,但思英貴為太子,人人都繞著他轉,而這小乞兒,卻無人問津,連說上一句話的人都少。若我並帝王,也只是這世上的芸芸的凄苦眾生,那思英,是否便如這孩子一般?想到這裡,我便看不得這孩子只穿著件薄衣。」
「可這小乞兒終究不是思英。」段思良道:「您終究也是皇帝,不是凄苦眾生。我們去龍香院過後,便快馬加鞭趕回大理,到時你便能見到思英。兄長還是快些穿上衣裳,我這便去將欠這小叫花的銀錢給他。」
……
小叫花默默的掃著地上的積雪,忍不住透過道觀門口,悄悄看著段思平。他生來不知父母是誰,只有個老叫花與他相依為命。
也從未試過被父親呵護的感覺,此刻,他忍不住將段思平的樣子牢牢記住,方才段思平就像是他想象中的父親那般。
段思良快步走了進來,擋住了小叫花的視線。
小叫花呆了一下,急忙道:「伯伯…那衣裳我我我真的不是…」
「行了。」段思良道:「錯怪你這小孩兒了。你要說什麼我知道了。」
段思良從腰間取出了三枚碎銀子,隨手遞向了小叫花道:「這銀子你收著。」
「可是…」小叫花連忙退後了兩步。
段思良隨手將銀子丟在了地上,道:「這銀子你不收著,我兄長便要將他的衣裳給你,我不想讓他將衣裳給你。」
說完,段思良便轉身,走出了道觀。
小叫花快步跑到道觀門口,忙道:「伯伯,你們要去哪?」
段思平和段思良翻身上馬,段思平轉頭看著小叫花道:「天大地大,我們這便要去別的地方了,早些弄件冬衣穿上。」
說著,兩匹滇馬已經邁開腳步,朝著前方走遠。
小叫花有些落寞的看著漸行漸遠的段思平與段思良,轉身走回到了雪地里,蹲下身撿起了三枚碎銀。
他將碎銀捧在手裡,淚水在眼圈裡轉了轉,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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