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夢

流火的盛夏黃昏里，那大片連綿的火燒雲平鋪在遼遠的天邊，一眼望去，是壯麗輝宏之景。

霞光給大地渡了一層薄薄的金色，使校園裡的景物顯得朦朧詩意。此時，炎熱氣息正從地表層褪去，吹來的風，也柔和起來。

寧靜的時光里，一陣學鈴從廣播里響起，驚起了在樹枝棲息的幾隻小鳥，是首令人愉快的卡農。

不多時，大批的莘莘學子從教室門口湧出。又熙熙攘攘的聚集在校門口的打卡通道，然後紛紛走出光影斑駁的林江畔實驗中學大門。

小鎮古道邊上，陸陸續續地走著或成群或獨身的校服學生。那個還在認真思考課堂題目的馬尾女生，她邊走邊凝神，嘴裡嘟嚷著，「難道不是開根號嗎？還是我把負數都算錯了？」走著走著，前面有一個影子擋住了她的路。

她往左，想讓他先過去，那個影子也往左，她往右，他也往右，如此膠著幾次。

嗯？女生輕哼了一聲，她抬起頭，一眼如望進一口深邃的井裡。

擋在他面前的少年，他一對劍眉，一雙漆黑皓亮的眼，如星辰如濃墨。他理著近乎寸板的高難度髮型，卻將他襯托丰神俊朗。簡單的白衣灰褲裝束，彷彿剛從哪個電視節目上下來，真正是儀錶堂堂。

少年比她高了一個頭，她看他時需要仰起頭。面部上微張的小嘴毫不掩飾她內心的驚訝。她在心裡驚嘆道，他長得也太好看了吧！

「不好意思！」明朗好聽的聲音傳入耳中，女生頓了一下，急忙收回視線，她快速把臉側到一邊，藉由這個小動掩飾內心戲。

「麻煩問一下735部隊怎麼走，手機」少年略微局促的揚了揚手裡黑屏狀態的手機，「沒電，無法導航了！」

「735？」女生有些害羞的垂了垂首，又皺起眉想了想。很快，她又抬頭，探身指了指路面，「要先走到這條路的盡頭，然後右轉，過兩個紅綠燈，前行500米左右然且左轉就可以看到一軍醫社區。」她邊說著，眼裡映著少年微薇蹙眉，努力記憶的表情。

她忍不住又多看了他兩眼「這樣吧！」女生紅了紅臉，小聲道「我要去到第二個紅綠燈那裡，你跟我一起過去。到那裡后我把剩下的路線告訴你，這樣你比較好記憶。」

「嗯！」少年清晰的聽到了，抿嘴點點頭。

就這樣，兩個人一前一後的走著。女生時不時回頭看看他，好像在確認他在不在，偶爾眼神撞上的時候，她會不好意思的沖他笑一笑，青澀、微甜。

就在走到第一個路口的時候，光線忽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下降，狂風卷著飛沙忽襲過來，吹亂了女生的長發，掀起她校服的衣擺。她眯起眼，神情焦灼的抬頭望了望黑雲聚集的天空，然後翻轉手掌心，遮住眼睛部位，試圖擋住侵入眼睛的沙塵，她腳下一個踉蹌，差點要跌倒。

「小心！」少年伸手快速扶住她，女生則下意識抓住他的手。

舉手間，飛沙真的進了眼睛。她只好停下來，轉身背風，揉了揉，再揉了揉。「唔...討厭！」邊揉邊嘟囔。

「還好嗎？」少年低頭關切的問。女生微閉著眼，點點頭，再用力眨了幾下眼睛來緩解。

這時，豆大粒的雨點毫不留情的砸了下來。

「看來我們要跑快一點了！」她微紅著眼，看了看他詢問道。「好的！」少年伸出雙手，很自然的遮在女生頭頂，兩人在無處躲雨的街邊奔跑起來。

跑著，跑著，跑著...天好像又亮了起來，時空頓時交錯起來，在明暗相疊看不真切的光影里，女生忽然回身看著少年，她逆著光倒退，在慢鏡頭裡對他微笑，輕輕說「我到了！」

轟..！！！巨大的雷聲劈醒了陳年舊夢。

「滴～滴～滴滴滴滴～～～～」尖銳的警報聲從病房裡傳出，打破了寧靜。

靠在沙發上的淳于謙從夢裡驚醒，驚聞到警報聲，他一躍而起，飛快的打開房門，箭步衝到病房走廊上。

隔著來不及放下窗帘的病房玻璃，他木然的看著他心愛的女孩，靜靜的躺在那裡。心電監護儀上，線條掙扎了幾下，慢慢拉直。他看到護士遞過心電除顫儀給秋繁，看著女生瘦弱的身體，高高彈起的又重重的跌落下來。

一下，一下，一下...

他忽覺到劇烈的疼痛，似有雙無形的手緊握他的心臟，那痛感，使他發不出聲音，淳于謙捂著自己的胸口，靠著牆，痛苦的彎下腰。這似曾相識的痛感，讓他意識一片混沌。

長長的病房走廊那端，飛奔過來一個身影，高跟鞋發出重重的聲響，由遠及近的急促的敲擊到病房門口。是秦薇識的發小林優旋，她撲到病房門口。

今天中午，在出差回來的途中，接到醫生男友秋繁給她的電話，只說了句薇薇出事了。

此刻，她也目睹了這一幕。隔著玻璃不管不顧的大聲痛呼「薇薇，薇薇！」淚水飛出眼眸，模糊了她精緻的妝容，染成了栗色的波浪長發，披在腦後，隨著身體動作擺動。

來不及換下警服的渠城，嚴肅站在一旁，林優旋上前一步，急切的問他，「發生了什麼事？」。

他抬了一下頭，兩條粗濃的眉毛蹙著，燈下，眼神暗淡。一時間，他不知如何回復她，只得低下頭繼續沉默。

得不到回答的林優旋失重般的往下跌去，自言自語道：「昨天還好好的，這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渠城鐵青著臉將她扶坐在長椅上。

天上無星月，走廊的路燈投下蒼白的燈光，時光好像靜止了一般，不知過了多久。病房內，心電監測儀的光顯平穩下來，在場的醫護人員都鬆了口氣。

門打開了一下，有些許暖空氣流出來，秋繁從裡面走出來站在病房門。

雨還在下，一夜之間，天氣竟然這樣冷了？他摘掉口罩，脫下手套，慣性的推了一下架在鼻樑上的眼鏡，似嘆息般的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呼出來。

淳于謙恍惚了一下，馬上起身，他透過玻璃瞥見恢復起伏的心電圖。

回頭，秋繁朝他點點頭。

他又將頭低了一下，有眼淚砸在堅硬的地面上。

「秋繁！」林優旋抹了一把淚，跑到他身邊。秋繁張開手摟住她，在她耳邊安慰道「會沒事的」。

......

走廊盡頭下，只有手機發出的光亮「謙少」手機里傳出嚴謹的男聲。

「查到了嗎？」淳于謙站在深秋的夜裡，冷麵肅目，風吹起細雨迎面而來。

「嘉茂的大少爺，動手的是他身邊拿了好處的四個人，」

握著手機的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突起，眼眸急劇收緊，氣息急促。他掛掉電話，環顧一下四周，努力平復了一下情緒，接著在手機上點出一個快捷數字。

「少謙，」電話剛響一下就被接聽，從容的女聲傳來。

「婭婷」淳于謙抿了抿嘴，吩咐她「把嘉茂所有合作項目全部停掉！合股全部拋出，所有在嘉茂的投資悉數撤回！」

閻婭婷驚訝的從辦公桌前站了起來，「什麼？可，現在是我們和嘉茂合作的關鍵時期。新項目進行剛過半，這個時候出問題，雙方損失都會很大！」

她的聲變得擔憂，提議道「要不，我們先開個董事會？」做為在淳于謙身邊見證她一手創造觀煌集團的人，她腦海里馬上分析著事情的利弊。

「馬上執行！明天下午開董事會，我會親自給所有懂事一個交代！」黑夜隱去了他的表情，但是語氣不留半點商榷的餘地。

淳于謙掛掉電話，抬頭望了眼漆黑的夜空。這夜空像個可怕的大口袋，像要把整個世間都裝進去，他站在那裡，彷彿輕輕的嘆了口氣。

低頭，他馬上又撥通了金律師的號碼。

電話很快接通「淳于總，您好！」

「把席嘉送進去，永遠不要讓他出來！」淳于謙凝視著不遠處的病房，擲地有聲道「其餘人...」他鎖起眉，眯起寒光四溢的眼。

沒有說完的話，在電話那端的人立刻會意「明白」。

雨又逐漸大了起來。

......

病房內，淳于謙輕撫著躺在病床上睡得無知無覺的秦薇識的臉。輕撫著她嘴角的傷，撫著眼角的淤青。

他因自責痛苦而艱難的動了動喉結，喉間發出沙啞的聲音「對不起！對不起！」他重複著這聲道歉。

8年前，羽翼未豐的年紀。他握著母親留下的資源，跌跌撞撞的擠身複雜的商場。但商場如戰場，又因為和季家決裂，失去了庇護。

他創立觀煌，一步一步熬過困難重重的前期。

歷經這些年的磨礪，他以為他可以了，可以放鬆下來去擁有塵世的幸福，可以好好的，去呵護那個他心心念念不能忘懷的女孩。

但是，但現在覺得有些後悔了。

林優旋吸著鼻子疲憊的坐在沙發上，秋繁已經脫下了白大褂，他端了杯熱牛奶到她面前。

「出了什麼事？」林優旋抬手擦了下臉上乾枯的淚痕，又問。

秋繁放下杯子，在她面前蹲下來，用溫熱的手掌握住她冰冷的雙手。

「我們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失去意識了，」他說的有些艱難。

今天早上，他正在剛到辦公室，就接到渠城的電話告訴他說出了事情，詫異中他跟著警察的人趕到那個破舊報廢的地下車庫。

那時，渠城已經到了，他站在門口神情凝重，只一言不發的看了他一眼。

他衝進去的時候，看到，保鏢易龍易虎同手下已經將那四個暴徒控制在地。

淳于謙雙膝跪在地上，正脫掉自己的外套蓋在已經休克過去的秦薇識身上。

她，嘴角淌著血，白皙的脖子上留有用力勒過的指痕。臉上和露出的肌膚上都是淤青，從撕裂得幾乎不能摭羞的衣著看，他們，還險些強暴了她。

那個畫面，讓見慣生死的他震撼到顫抖，現場，警車聲，急救車聲響成一片。他來不及對淳于謙說什麼，來不及做出多餘的舉動，就隨著醫護人員跳上120車一路到急救室，手術做了幾個小時，轉到ICU病房。

就在大家以為她會醒過來的傍晚，病人心臟驟停。

「有一根斷裂的肋骨，插到了心臟」他哽咽的擁緊哭到不能自已林優旋。

溫暖的手掌輕拍著她的後背，一下一下的安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