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玫瑰窗
她是如此美麗,如此文靜。
小巧的鵝蛋臉瘦出了尖下巴,白皙的肌膚度了一層柔光。精緻的鼻子下菱形小嘴抿著,唇瓣不點自紅。
只是那雙清澈的眼眸隔著一層水霧,封著令人猜不透的種種情緒,幾乎可以稱為冷漠。
「hi」一道明快的聲音喚回秦薇識的視線。
眼前立著一名穿著制服的巡警,臉形很富態,五官深遂,嘴角的笑蔓延至碧藍的眼裡。
微欠的身體讓他看上去很溫和,但秦薇識還是警覺不安的往後挪了挪。
聽到他謙和問「Howareyoudoing?」
她早已參加過國內青少年英識比賽並取得過不錯的名次,又有著多年堅持不懈的辭彙量累積,用英語與人交流早已不是問題。
這座城市旅遊業發達,他熱情猜測她也是來觀光的。在自我介紹后問她到有什麼需要效勞,秦薇識點頭,一口流利的口語向他打探路線。
OK,那雙碧藍的眼裡開始帶著欣賞,他轉身,跑到前台要了份地圖。
又飛快的回來,將地圖鋪在椅子上,蹲下去拿筆圈出路線。並告訴她坐什麼樣的車更快捷,順帶介紹了一下附近的酒店以及不可錯過的景點。
他的熱情是少言寡語的秦薇識不能影響對方的,言語間毫不吝嗇的大讚她是東方美人。
然後大大方方看她稍稍紅了臉,又調皮的問她:在你們國家,雞蛋炒飯是先放雞蛋還是先放飯。
應該是,秦薇識想了想,「先,放油吧!」
對方哈哈大笑,贊她機智,說這是個他一個中國友人考他的腦筋急轉彎的笑話。
後來他被同事叫回去執勤,三步兩回頭的沖秦薇識做鬼臉表示不舍。
她望著他的背影,忽然覺得很像兒時夢中神秘的能從煙囪爬進來,將禮物塞進襪子滿足小孩子心愿的聖誕老人。
遠遠的,那背影已回到崗位。
秦薇識收回目光,坐回位位子上,低頭望著手裡做了標記的地圖。
當下的自己,何償又不像一個孩子呢。
黎明已至,她將目光投向窗外,於漆黑的夜色中,隱約見厚厚的積雪覆蓋著土地。
*
庭院的積雪因陽光已消融得露出了草坪,沉寂的潤在路燈下,時間已是傍晚六點。
小嬰兒安穩的睡在搖藍,Jade起身,揉了揉有些酸脹的腰。
一旁的傭人見了后連忙過來扶她,她擺擺手,輕聲交代了兩句拿著手機掩上門,輕手輕腳下了樓梯。
她來到窗邊望了望,安禾還沒有回。
等待間她打開手機,頁面自動刷新到一條新聞,吸引她的是圖片。
高清角度拍下一張四人行的照片,她將圖放大。那戴墨鏡的男人正是淳于謙,再看他旁邊,那個面色從容的老者,是四季呈青的季總。
排版下的配圖全是高清無碼,她返回標題。發文的是一家口卑極好的雜誌社,用了很謹慎的八個字,強強聯手,共創輝煌。
再拉到最底下,果然關閉了評論。
這是一篇識實務不炒噱頭的報道,文字用得少,僅官方的描述了觀煌集團創始人與前輩四季呈青的老總共進午餐,由兩人分別帶來的高層分析為是以商業目的為前提,並帶了句,此次兩人的並肩,打破了業內諸多不實的流言。
說是流言,但業內的人都差不多知道。
所以此報道一出,討好了主家又不得罪網友。
Jade站在窗邊,心情放鬆了一點。但眉眼裡還是寫著等待,她在等留言。
而後,手機響了下。
她的心隨之一顫,趕緊低頭重新點亮屏幕。
是她,她小小的激動了一下。點進去后先是見到一排黑色字,再仔細讀來。
【桑娜用頭巾裹住睡著的孩子,把他們抱回家裡。她的心跳得很厲害,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做,但是覺得非這樣做不可。她把這兩個熟睡的孩子放在床上,讓他們同自己的孩子睡在一起,又連忙把帳子拉好。
...
漁夫皺起眉,他的臉變得嚴肅、憂慮。「嗯,是個問題!」他搔搔後腦勺說,「嗯,你看怎麼辦?得把他們抱來,我們,我們總能熬過去的!快去!別等他們醒來。」
但桑娜坐著一動不動。
「你怎麼啦?不願意嗎?你怎麼啦,桑娜?」
「你瞧,他們在這裡啦。」桑娜拉開了帳子。
Jade姐,這個故事你一定也知道。
後來我常常在想,這對《窮人》是不是含辛茹苦養大了七個孩子;孩子們應該都非常有出息,且十分孝順。
人性總時而複雜扭曲,時而單純如一塊純金,只需要一點陽光便熠熠生輝。
Jade姐,我知道,她是愛我的,而我卻不是那麼善良的人。】
信息讀完了,那個她,指的是誰?
Jade的心更沉重,她端著手機沉思。覺得自己必需要說點什麼,於是回了句:知道她愛你,這就夠了!
消息發出去五分鐘后,也沒有收到回復。
她開始明白,對方要的不是答案,而是聆聽的對向。
思來想去后Jade終於停下走動的腳步,她私心認為,是這樣的傾訴拉近了兩人心靈的距離。
於是懷著這樣的秘密,說服自己平靜等待。
*
病房內,淳于謙靠坐著,眼科醫生剛剛出去。秋繁就來了,身上還穿著白大褂。
雲姨面色沉重,鬢角似乎有了白髮的痕迹。看到他時只是禮貌欠了欠身,然後關門出去了。
一年前的冬天,也有過這樣一段日子。但她難過的是看到現在這樣的淳于謙,他沒有頹廢,甚至已與仇恨和解,可他再也沒法有笑過,自從秦小姐搬出去后,他活得日漸機械化。
雖已睡了幾個小時,但淳于謙看上去還是累極了。右手手背上還扎著針,眼裡的血絲淡了一些。
「幾點了?」他啞著嗓子問。
「二十一刻點」秋繁直徑坐到椅子上。
「你還沒下班?」
「差不多了,來看看你。」他頓了頓,又道「季爺爺剛才來過,等了一會兒才走。」
「嗯」
「你好好休息!」
燈是暖的,氣氛卻消沉。
眼裡的血絲終於淡了一點,離全愈還需要一些時間。
「我想去看他」他開口。
秋繁知道,做完這一切他終於能心無旁騖的做他自己了。
「好!」他應聲。
兩人出了病房,頃長的身影無懼寒冷的走進夜色。
白色奔弛義無反顧沿著路燈開到了療養院。
清雅的院內環境並不能讓人心情放鬆,時隔多年後,再次見曾經的長輩,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四季集團熬過危機後幾乎成為業內風向標,在地產尚未撅起時開創了一個紀元。
那時的季叔叔是何等的意氣分發,如今,記憶中,小屾阿姨的模樣竟已漸漸模糊了。
秋繁站在病床前熱淚盈眶。
病床上的人面容有些枯槁,那是內臟功能衰退的跡象。
所有人都知道,他活著,只不過是季老先生的期盼。
秋繁深嘆,多慶幸如今淳于謙已能將過往釋懷。
將會延續垂垂老矣的季老先生的念想。
真正使人痛苦的根源在皮肉之上,是意念的困頓,精神上的愛恨折磨。
這一室溫暖,因著暖氣。
卻令人窒息。
淳于謙通紅的眸中應著蒼白的面孔,慢慢平復內心的掙扎。
我將不再持續恨你,我將放過自己。
「季禹行,下輩子咱們不要再遇見了。」說完這句話,他結束了這場探視。
秋繁回頭看了一眼,也跟著出去了。
前面的身影走得很快,他小跑了兩步才追上。
兩個並肩回到車內,一坐下淳于謙雙手遮眼,痛苦得彎下腰。
秋繁觸亮車燈,清潔過雙手低頭湊過去「我看看!」
他指腹輕輕壓下他的眼瞼,燈照下細微的血管染得眼裡的晶瑩像血淚般可怖。
「脹痛,灼熱?」他發動車,判斷病症。
淳于謙悶哼了一聲,他暗叫不好。
回到醫院后直奔眼科眼檢查「你這角膜已有穿孔的跡象了呀!」醫生驚道「還請尊醫囑接受治遼吧!再嚴重一點將影響到視力」
「好!」秋繁代答。
忙完一切后已是凌晨,他沒有回去,在辦公室簡單洗漱后躺在了陪護床。
*
黎明后,起了白霧。秦薇識出了大廳,在銀行自助機兌了美金,進了間金碧輝煌的酒店。
灑滿玫瑰花瓣的浴缸令她短暫回憶起在別墅渡過的快樂時光,她將自己沉在其中。在精油彌散香氣的蒸汽中,大顆大顆落下淚來。
陽光碟機散了迷糊,當她出了酒店,再站在街頭時。整個景象煥然一新,雖然還未到市中心,但這座城市,經歷過二戰,和疾病侵襲后似乎依然能找到想像中金碧輝煌的模樣。
沐浴在陽光中的行人笑顏如花,熱情擁抱或禮節性親吻,像是在慶祝這暖陽。
秦薇識轉身,見酒店的櫥窗上紛紛貼著爛漫的裝飾,聖誕節的氣氛並未完全撤下。
她並沒有被這景象迷惑,也沒有企圖深究哪個細節是他曾經跟她提過的。甚至刻意不去想自己走過的地方是否有他的腳印。
她只是來完成自己的心愿,她要去的是聖約翰大教堂,那裡有美國最大的玫瑰窗。
玫瑰窗,沒那麼遙不可及,卻填滿過她整個少女時代的夢。
金色陽光灑在她的發間,粉色面頰,柔順的烏髮以及星光般的雙眸。
她輕鬆的躍下台階,折回機場順利上了輛黃色計程車。
天空越發藍得純凈,沿途的風景閃過,她的心隨著建築物的高底變化,路面行人的增減而有了些許波動。
駕駛室的司機看上去像印度人,一雙眼白過多眸不時從后視境打量。
秦薇識收回視線,看手機上導航線一點點靠近目地的。
不久,終於到了。
她在雕塑附近下車,仰頭感嘆一百多年前始創的宏偉建築,曾未觀全貌,便已為嘆。
自胸腔呼出的氣流有種超然的洒脫,她先是靜站,回想A城的教堂,美的部份居多,如此神聖的感覺相對微弱。
這是秦薇識第一次真真切切的站在它面前,在121000平方英尺,全長600英尺的建築面前。
人是多麼渺小,更何況這每一寸斑駁的石面都見證過歷史。
不是人類遺忘了歷史,而是歷史淘汰了人類。
歷史一直在續寫,會更悠長。一個多世紀來,這教堂斷斷續續,還在建,誰知道以後會是怎樣?
但我不要以後了,秦薇識抿起嘴角。動了動僵硬的雙腳,走向排隊區,
她接上耳塞,放了首自己最喜愛的曲子。
進了主廳后遊客分散,各自遊覽。
舉相機的人絡繹不絕,她路過一個捧著繪描本的少年旁邊。他目光專註,筆下正在繪牆上的浮雕。
在燦爛的燈照下她的目光順著巨幅織綿,閱覽過聖經故事。
陽光不斷從外投射進來,光,它透過這面,直徑高達12英尺,鑲嵌達一萬多塊,風格圖案各異的玫瑰窗投進來。投在秦薇識面龐,將教堂內部渲染得炫彩奪目。
她痴迷的站在原地,五彩繽紛又斑駁陸離的光陰中,美得讓人心痛。
一種恍若隔世的心酸自雙眸湧出,她秦薇識在異國,在陌生的人群里。
這默默流出的淚水,又被她飛快的揩去,這一刻,她忘記了一切。
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一張疊好的藍色手帕遞到她面前,繪素描的少年胸前抱著繪本,臉上帶著紳士的微笑,藍色眼裡閃著溫和。
「Thanks」秦薇識欠身,並未接受對方的好意。
她轉身逃離窗下,回到現實中來。
中廳,穹頂之下。精心雕刻的大理石佈道壇比平面的照片震撼許多,只是泛著微紅的目光再也期待,匆匆掃過唱詩樓,躍過一直被人描述的共有141排,8035根樂管的風琴。
這些,就夠了。
她開始往回走,孤單的身影如一隻雛鳥般翩然離場。
來過,看過。遇到過,相愛過,
就已經足夠了。
回到機場時太陽升到正午,她重新買了機票。
等待時秦薇識坐在街邊的長椅上,默默的吃一塊三明治。
一個小時候,她順利登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