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家沒了
雷耀壓抑著呼吸看著對面的母狼,微微露出皮毛外的乳房脹的通紅,呲出唇外的牙齒微微發黃,鼻子後面的皮膚因為憤怒而微微皺起,唾液順著嘴唇留下來,匯聚在狼爪前,濕潤了一小片泥土。
在他身後,羔子土土無助地發出咩咩的叫聲,卻始終不願意離開父母的身邊。倔巴躺倒在地上,兩隻被石頭砸的斑駁的羊角無助地靠在一側,支撐著它的羊頭,而倔巴的後腿卻仍然痙攣地顫抖著,腸子混合著鮮血掛在體外,似乎還能看出蠕動,倔巴似乎不甘心就這麼成為狼群的食物,幾次掙扎著想站起來,這給了雷耀一點點希望,他希望自己在自己石子的招呼下,倔巴能一如既往地向他飛奔過來,然後將他撞個跟頭。
母狼呲牙恐嚇著雷耀,對於眼前這個半大小子,它從之前的輕視到重視,到現在的不敢妄動,這個認知過程是源於已經死在對方手裡的兩個同伴。雖然對方沒有倔巴頭上的雙角,但他手裡鋒利的鐮刀已經收割了兩條公狼的生命。
這個傢伙很危險!這是雷耀留給母狼的唯一感覺,但就此放棄三隻已經到手的獵物,卻讓頭狼很不情願,此刻在它心中,想要與雷耀拼一下的想法正在如同野草一般滋生,一旦它壯大成一個念頭,下一秒鐘,她就會率領眾狼撲過去,到時候,結果只有一個,或者是這個半大小子成為自己的獵物,或者是它們的狼皮成為這個小子的補償。
對面,雷耀也握緊了手裡的鐮刀,為了擔心鐮刀脫手,他已經用牽羊的草繩將鐮刀緊緊綁在手裡,雷耀知道,不打疼了狼群,狼群自己是不會走的,而要打疼了狼群,只有一個辦法,把頭狼殺掉。
可惜,剛剛搏鬥的時候,雷耀已經消耗了大半的體力,現在的他只有一個機會,一個等待頭狼撲過來那一瞬間,在它凌空的時候,一刀劈下去……
看著狼群微微變換的步伐,雷耀忽然奇怪,本該冬天才下山的狼群,為什麼在水草豐足的七八月忽然出現,更讓他奇怪的是,身後的山裡忽然傳來了旱天雷,低沉的隆隆聲,卻又和雷聲不相同。
不過註定沒人能回答他這個疑問,就在雷耀因為疲憊本能地變換了一個姿勢的時候,狼群動了!!!
撲上來的瞬間,雷耀的鐮刀也揮了出去,刀鋒幾乎是擦著頭狼的肚子閃過,可本以為這一擊必中的雷耀卻沒有料到,頭狼的身子在毫無借力的半空中竟然忽然做出了一個扭曲的動作,動作雖然沒有讓她完全躲開刀鋒,卻讓刀鋒堪堪擦著她的乳頭砍了過去,兩對乳頭在鋒利的刀鋒下飄著鮮血脫離開身體。
失手的雷耀等來的是頭狼散發著腥臭氣的血盆大口,和兩隻微微發黃卻鋒利堅硬的狼牙。
雷耀以為自己就要死了,卻沒想到,此刻驟然響起的雷聲,讓即將咬住雷耀喉嚨的頭狼身子本能地一震。
雷聲來的很突然,就彷彿驟然間炸響的一樣,但聲音傳來的方向卻又不是頭頂,而依稀是村子的方向,不過此刻雷耀卻沒時間考慮這些,因為,雷聲突然的出現,讓他抓住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撲來的母狼被雷聲干擾,錯過了咬住雷耀脖子的機會,而在生死搏鬥中,任何的遲疑,都是對敵人的仁慈,雷耀不會這麼做,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躲開狼吻的同時,他手裡的鐮刀在下一秒鐘就毫不遲疑地插入頭狼的腹部,然後借著甩開頭狼的力道,將狼肚子劃開一道巨大的口子。
血腥味瞬間充斥在身邊的每一個角落,落地的頭狼仍然堅持站著,但肚子里的五臟卻在腳下匯聚,鮮血迅速帶走了它的體力和生命里,在堅持著喘息了幾下之後,頭狼卧在自己的鮮血里,發出幾聲低沉的嗚咽,這是將死的哀嚎,動物會本能地感覺到自己生命的盡頭,剛剛率眾進攻雷耀的母狼,此刻已經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消亡。
但作為一支狼群的頭領,母狼知道,很多事情還需要他做,比方說,決定是進攻還是撤退,想到這裡,母狼無助地回頭看了看狼群,在思考片刻后,發出最後的命令。
略帶哀傷的嚎叫聲中,身後,幾隻狼同時看了過來,原本眼中的兇悍之氣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留戀和恐懼,失去頭領的狼群也失去了團體作戰的優勢,雖然現在剩下的四隻狼仍然可以一哄而上將雷耀撕扯成碎片的,但奈何它們有一哄而上的實力,卻沒有一哄而上的智慧。聽到頭領的叫聲,在猶豫片刻之後,對命令的服從,最終讓幾隻狼扭頭向來路跑去,很快消失在草叢的盡頭。
雷耀一直目送著所有的狼都消失不見,支撐著他的一口氣才終於呼了出來,連帶著整個人也軟癱地坐在地上,對面,母狼仍然急促地呼吸著,半癟的肚子無力地起伏,但雷耀知道,她已經活不了多久了,在休息了一會之後,他掙扎著站了起來,搖晃著向母狼走去。
「你吃我,是你的天性,我殺你,是我的本分!」雷耀看了一眼母狼,失去了之前的兇悍之後,垂危的母狼看起來乖巧了許多,油亮的毛皮和肌肉豐滿的身體,看起來充滿了美感,不過對於此刻的雷耀來說,他將親手終結對方。
母狼費力地抬頭看了看雷耀,再次低下頭去,作為頭領,它早有覺悟,為自己的行為和族群的失敗付出代價,只是讓它沒想到的是,終結它的,是眼前這個看起來不大的少年。
嗚!!面對雷耀舉起來的鐮刀,母狼嗚咽了兩聲,此刻的它響起的是地窩子里的兩頭毛茸茸的崽子,要不是忽然出來一群穿著黃軍裝,卻比狼還狠毒的小個子軍人,此刻的它應該是在林子里追著兔子滿山跑呢吧?
下一秒鐘,刀鋒一閃!雷耀的鐮刀重重砍在母狼的頭上,結果了母狼性命的同時,將母狼嘴巴上的兩顆獠牙也挖了下來,母狼正值壯年,兩隻獠牙足足有兩三寸的長度,曾幾何時這兩隻牙曾經終結過多少動物甚至是人類的生命,但此刻卻沾染著血跡被雷耀緊緊握在手中。
雷耀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挖掉母狼的獠牙,他只是本能地覺得,這曾經數次威脅過自己生命的兇器,會成為自己的護身符,卻不知道,他無意間的舉動,會造就此後上海灘的一片血雨腥風,讓人聞風膽寒的狼牙匕首,在這一刻,已經亮出他的雛形!
休息良久,雷耀才緩緩起身,身後,土土仍然不斷地拱著母親和父親的屍體,雷耀走過去,將土土抱在懷裡,後者不斷掙扎著,發出哀傷的叫聲,地上,躺在那裡的倔巴看到這一幕,眼神中最後一抹光澤也終於消散,鼻子帶著一聲似嗚似鳴的出氣,最終徹底一動不動。
倔巴死了,帶著雄性動物特有的尊嚴,唯一剩下的只有土土和雷耀,看著已經將暗的天色,雷耀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單和沒落,他緊緊摟著懷裡的土土,沒命地向家的方向跑去。
經歷了生死的雷耀,此刻迫切想見到自己的家人,哪怕被娘罵兩句,被爹抽兩下子,他也願意,在這個願望的驅使下,他發力向前跑著,完全不顧及自己所剩不多的體力。
前方,村莊的輪廓已經依稀出現,而雷耀跑的也有點喘不過氣來,但看著前方的漸漸放大的村子,他還是逼著自己快點跑,在他懷裡,土土咩咩地叫著,腿上不大的傷口卻讓雷耀揪著心,公羊倔巴和母羊糰子已經死了,被一口咬斷了喉嚨,但土土還活著,雷耀記得爹說過,土土長大了就給她去配種,到時候如果能生出幾胎母羔,那沒幾年,或許家裡還能有一群羊。
這幾乎成了雷耀的希望,他想當一群羊的放羊倌,所以,他不能讓土土出一點事,當然更重要的是還有那幾張狼皮,狼皮是好東西,隔涼隔熱,爹的腿和娘的腰都需要這東西,剩餘的還可以賣錢,雖然換不回一隻羊羔子,但至少能填補點窟窿,而且倔巴夫妻倆的肉也能支撐一陣,至少換上幾塊大洋是免不了的。
在這念頭的支撐下,雷耀憋著一口氣一直跑,原本十多里的路,他只跑了一刻鐘,就跑到了家,只可惜,當他站在熟悉的家門的那棵大楊樹前的時候,整個人卻忽然一下子停住腳步,愣住了!
大楊樹還在,家卻沒了!
只剩下了半棵的大楊樹支撐著挺立在那裡!半棵枝繁葉茂,另一半,焦黑枯敗,焦黑的枝葉彷彿路牌一樣指向家的方向,在那個原本養著五隻雞,用竹坯子扎的密密籬笆的院子,以及院子里三間土坯草房的被稱為家的地方,此刻卻是一個觸目驚心的巨大大坑。
家沒了!突然的就好像變戲法手裡的那隻花手絹,捏吧捏吧忽然間就沒了!
雷耀想哭,可卻發覺怎麼也哭不出來,他就那麼傻愣愣地站在大坑前面,看著大坑和散落在周圍的,似曾相識的家中物件,卻不知如何是好。
怎麼就沒了?怎麼忽然間就沒了?爹呢,媽呢?家呢?雷耀一遍遍問自己,可卻根本無法回答,狼叼走了家裡的羊還有個兆頭,可家和爹媽忽然間就沒了,卻根本連個兆頭也沒有。他覺得自己是做夢,一定是做了醒不了的噩夢,但周圍涼涼的霧氣和傷口的疼痛,懷裡溫熱的土土,卻執著地提醒著他,眼前這一切,是現實,是讓他最無法接受的現實!
一想到家裡忽然間就剩下自己一個,雷耀心中的悲戚如同海浪一樣湧入心中,隨後,當悲傷灌滿胸膛的瞬間,一聲悲嚎從他嘴裡吼了出來!!
啊!!!!!
喊聲震天動地,甚至不遜於之前的爆炸聲,喊聲中,藏在遠處不敢出來的鄉親們一個個從各自的角落和家中跑出來,三三兩兩圍住大坑,看著雷耀!
見到有人來了,雷耀終於喪失了支撐著站下去的力氣,整個人撲通一聲跪在大坑邊上,放肆地哭號起來!
「大雷子,一個大鐵老鴰乾的,打雷似的飛過來,然後下了個蛋就往那邊飛走了,誰知道那玩意能炸啊!」終於,有人忍不下去了,向雷耀喊道,語氣中充滿了淳樸的愧疚和無奈,雷耀聽到他的話愣了愣,看向相鄰所指的方向,鐵老鴰是啥?雷耀毫無印象,甚至毫無經驗,但卻不妨礙他努力記住這點。
「鐵老鴰是往那邊飛了?」良久,雷耀回頭看向鄉親,鄉親們互相對視了一眼,點了點頭,不過他們卻從彼此的眼神中看出了一絲不安,雷耀這小子,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得到眾人的回答,雷耀默默點點頭,默默地將仍然沾著乾涸血跡的鐮刀別在懷裡,看到雷耀決絕地舉動,眾人也似乎明白了雷耀的念頭,但卻不敢相信!
「大雷子,你想幹啥?」身邊,有人不無擔心地詢問道。
「報仇!」雷耀的聲音低沉,但卻透露著一絲讓人改變的堅決,對於他的回答,有人驚訝,有人嘆息,有人搖頭無語,面對眾人的反應,雷耀卻沒有任何回應,他的想法很簡單,再大的老鴰,總要有乏了落在樹梢的時候,到那個時候,雷耀會用他的鐮刀一邊割老鴰的脖子,一邊問問它這個畜生,后不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