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斗魘
洪圖恭敬的接過紙卷展開,羅白二人都湊過去觀看,但鬼哥卻是一怔,隨即才發現吳尚賢正笑望著他。
羅直意嘆道:「單以筆力而論,此人勝我至少一籌,而這簡描之法中,又似金鐵般鏗鏘頓挫,使其神骨畢現,可謂是得此道精髓矣。最為可觀者,如此簡煉筆法,竟能雕琢的如此細膩,使其人栩栩如生。唯一的遺憾,便是整副肖畫之中,透著一股陰沉之感,這已與技藝無干,而是心神著附之象。」
白明夷也收起微笑道:「此畫的筆鋒之銳,與其說是畫師,倒更像一位劍術高手。若真是武林高手所畫,卻又奇哉怪也。想我黎州地面若,要找一位文武雙全而又盡至如此境界之人,舍羅兄更有何人。可是並非小弟要落羅兄顏面,此人的修為,顯見是要勝羅兄一籌的。」
羅直意望著畫像,絲毫不以白明夷之言為意,當下還深深點了點頭,也是深有同感。
吳尚賢微笑道:「二位不妨看看這畫像另一面。」
羅直意聞言信手翻轉畫像,與白明夷同時『咦?』的一聲。不約而同的相視一眼,都是心中劇震。
洪圖也是至今方見此圖,也是近前觀瞧,卻只見一行字跡之側,一個猙獰的鬼頭帶著邪惡的笑容,幾乎欲躍紙而出。
白明夷倒吸口氣道:「按說若沒有親眼見過,絕不可能將這惡鬼畫的如此懾人心魄。可是鬼怪之說,皆屬子虛烏有,難道世上確有人見過?不過這幾個字,卻是劣俗之作,並非與畫作出自一人手筆。」
羅直意是此中方家,造詣遠高於白明夷,也是神色凝重道:「這個僧人的畫像,背面的字跡,還有這個鬼臉,分別出於三個人之手。這幾個字是仿我羅體而為,不值一提。但這正反兩面的畫作,卻隱有深意,暗藏玄機。」
吳尚賢與鬼哥交換了一個奇怪的眼色,疑道:「羅世兄有何見解?」
羅直意又眼放光道:「單從我輩眼光看來,畫像之人筆力修養乃至武功,都勝過這鬼臉畫者,且差距之大難以言喻。只從丹青而論,說句不客氣的話,這個鬼臉根本就不入流,像個初識筆墨的孩童。」
洪圖點頭道:「確是如此。」
羅直意沉聲道:「可是洪兄有沒有感到,剛才因看過畫像而留刻在心中的些許陰鬱之感,在看到鬼臉那一刻,即時煙消雲散,不復存在,反而讓人有些興奮癲狂之意。」
白明夷用扇一擊左手道:「怪不得兄弟只覺心中奇異,卻說不出什麼地方不妥。聞羅兄此言,如驚夢而醒,確是如此。」
此時不止洪圖,就連吳尚賢都面現凝重,不由得不重新審視這個鬼臉。
羅直意繼續道:「所以,若論畫意,這兩幅畫作也是高下立判。」
洪圖不由得嘆服道:「如此奧妙,恐怕也只有羅賢弟這等大家看得出來,也只有你羅賢弟,才能得出如此驚人的論斷。」
羅直意搖頭道:「這並非是羅某一家之言,恐怕為畫像之人此刻在此,也要向這鬼頭俯首認輸。洪兄也許不知道,這區區一張白紙上的交鋒,比刀劍更要險惡。吳老,晚輩說的沒錯吧?」
吳尚賢也是面色陰沉,驚疑中不時將目光掃向鬼哥。他本來察顏觀色,已有十成能夠斷定這鬼頭為鬼哥所畫。可是經羅直意這一番解釋提醒,不由得又不敢相信。
也是長嘆道:「羅世兄果然見識廣博,這等較量,在玄門之中名為斗魘,為玄門之士比拼之法。斗魘之中,以摧毀對方心神為目的,無所不用其極。不唯一張畫作,天地萬事萬物,均可為斗魘之場。若分勝負,能痛痛快快的死,已算是好結果。
大多數斗魘失敗者,都只會落得生不如死的下場。心神會一直在這場慘敗中沉淪,受盡折磨,如墮地獄。就像是在夢魘之中,永遠無法醒來,所以這種比拼,才會被稱為斗魘。」
白明夷聞言面色數變,問道:「當真有如斯可怕?」
羅直意嘆道:「吳老所言非虛,小弟便有一位先祖,便是如此癲狂十數載而亡,那時祖輩皆以為他患了瘋魔症,直到先祖死後,才在他的遺書中得知真相。」
吳尚賢點頭道:「令祖能從魔魘中得回一絲清明,已是相當了不起。」
洪圖道:「如此說來,這畫中斗魘,倒算是頗為仁慈的辦法了。」
羅直意道:「依羅某看來,這畫像之人雖然高明,卻還並不通曉斗魘之法,就算是受人所算,也未必有資格知道。倒是這個畫鬼之人,這鬼臉中雖然極為凶戾,卻隱約透出一股戲謔之意,應該未想將對方置於死地,確可說是手下留情了。」
鬼哥撓頭問道:「會不會是誤打誤撞呢?若真是個孩兒亂畫的又如何?」
白明夷搖頭道:「應該不會,這一反一正兩面,內容定有所牽連。這張紙上,也不會有一滴墨跡會是巧合。」
羅直意道:「達到這個層次的爭鬥,絕無僥倖可言。聞兄言語還須謹慎,莫要衝撞這等人物。」
鬼哥見他雖說的客氣,神色間卻有一絲鄙夷之色,立知他心底還是瞧不起自己。但卻不知道,羅直意人如其名,向來是直抒胸意。
他以丹青之道入武,對心境的修養極為不俗,也接觸過天下一些極為隱秘之事。但也正因如此,才會對此玄道中人更為敬畏。
吳尚賢早年便是一玄道宗門記名弟子,雖然最終沒能為玄門收錄,卻也頗有所得。此刻經羅直意提醒,重看此畫,登時看出他所言極為精準。
但如此一來,吳尚賢心中的疑惑卻是越來越大,不過憑他幾十年的老江湖,立時心下便另有了一個猜測。
「難不成這小子是哪一玄門的入世弟子?」吳尚賢拈鬚眯眼,雖不動聲色,卻又已另有謀划。
咣當!英雄閣的大門被重重撞了一下,門外站立的鬼哥等人都不由得側目而視。只見一縷血跡已透過門下的縫隙,流了出來,鬼哥不由暗自吐了吐舌頭。
只聽閣內一人道:「西門兄手下留情,這船塢的買賣,我正陽會讓出來便是。」
「好,既然宋會主發話。西門兄弟,可以入座了。」門外眾人聽的真,這是洪勇之言。
這正陽會宋姓會主又道:「洪老大今日此宴,如此迫不及待的要我們幾家將船塢拱手相讓。當初三幫五會訂盟之時,可沒這個規矩吧,這可不是擺明了以勢壓人。」
「宋兄說的是。洪老大,黎水幫已經獨霸了黎州的大半生意,我們幾家一共才占灣上三分收項。此時縱然是你一家獨大,可也沒道理這般趕盡殺絕,大不了我們拼個魚死網破。」
這宋會主一經說話,立時有附合之人,但有資格這般說話者,也定然是一幫會首腦。
洪勇一聲冷哼,場中立時靜了下來。
「船塢買賣,我洪某人豈會放在心上。今日放著大河幫伍老幫主在此,你們也不用放些下三路的空炮。若不是伍前輩念著與諸位老輩的交情,你們以為現今黎州還會有三幫五會么?還敢與我說什麼魚死網破。」
洪勇話音不高,但卻霸氣十足,如此威勢之下,竟無一人再敢出不遜之言。
「洪幫主不需動怒,幾位當家也不必緊張。三幫五會,都是黎州地面上的豪傑。魚水手足之情,不可為了一點錢財壞了。當年我與黎水幫趙老哥素不相識,他卻三次救我大河幫於存亡之際,便是對諸幫會,也從不落井下石,那是何等風骨。
咱們黎州有如今這番情勢,從不受外敵欺侮,那都是託了他的蔭庇。如今再看看你們,真是一輩不如一輩嘍。」這蒼老的聲音顯是洪勇話中的大河幫伍老幫主,甚是老氣橫秋,但顯然此人威信極高,說話之時眾人連大氣都不敢出。
「宋長有,老夫初掌大河幫之時,你不過是我幫外埠的一個船夫。如今坐在正陽會主的位上,怎麼還像是初走江湖的雛,你正陽會以後還混不混得下去?我要是按叛幫之罪辦你,你不會說自己死的冤吧?」
「姚大志,你們東運會本來掌握了向下游北岸的四個運行,十四年來沒有起色,反而關了兩個,是什麼原因?無能!只會撒沷耍橫,你以為你那些下三濫的勾當老夫不知道么?打劫綁票勒索商戶,誰還願和你們做買賣。就憑你臭了我三幫五會的名聲,老夫就應開香堂除了你們的名。」
..
門外眾人聽這老者訓斥諸幫會之主,猶如老父訓子,都不禁暗暗咂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