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章 夜來風雨
神農如發痴一樣的呆坐不語。他有些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招惹了一個什麼人。
大劫將至,天數易變。天意會衍化出不可思議的變數,來擾亂阻撓他的大計。在他漫長的生命里,天數與天劫曾顯現出無數形態,幾乎毫無規律可言。然而他卻也深知,他化自在天功這等無上聖法絕不會在此列。
相比於世間有些招得天妒的玄法,確實幾有瞞天之能,有時可以完全避開天道的詛殺。但這門他化自在天功,似是連高高在上統御萬界的天道也不想招惹,幾乎是在睜著眼睛裝瞎一般,無論怎麼折騰都不見半點反應。自己能撐到現在,恐怕與這門聖法也不無干係吧,詛劫災殃已然是輕慢得多了。
為搜羅這門無上聖上,當年也是費盡了心血。可誰又能料到,如此一門不世之功,居然是有如此大的缺陷。他化他化,化得便是再厲害,可忘了自己是誰又有什麼用處呢?而且此功受自身器量所限,即使他化的傳承再強大,也無法突破自己的境界挾制。再者,即使真的成祖成帝,他們的命運亦同等歸復,嘿!這些前人而今何在?
神農不禁苦笑起來。因為他忽然想到,在自己身上的那些不可能,於剛剛那個小輩的身上似乎並非如此。最起碼,他承載了遠勝於自己境界的力量,其中到底有什麼玄妙呢?可惜,可惜沒有時間了啊。神宮中鎖閉的這副道圖,已經馬上就要重見天日,只要渡過了天劫,便可直入道境,這不是比什麼他化自在的多嗎?
想到道圖,神農的頭又一次疼了起來。他腦海中一陣陣劇烈的撕痛,這樣的疼痛已經伴隨了他千萬年,讓他一時間又陷入了無邊的黑暗。
鬼哥搖搖晃晃走出洞穴,只覺眼前一陣陣晦暗無定。接連兩次施展他化天藏法,無論精神抑或軀體都已經疲憊到了極點。然而此時他看見,萬壽蠱母正在洞口執杖而立。
萬壽蠱母見了他的狀況,似也頗覺詫異,一雙老眼奇光閃爍,似是要將他看個通透。不過鬼哥此時的神宮之內一團混旋,剛剛歸化的神魂以及一幹事物正在與本體重新融合,就連他自己也暫且看不分明,只能等待塵埃自行落定,又何況乎旁人。
當問萬壽蠱母問及個中情形,鬼哥自然要說幸不辱命,不過已然激得神農暴怒,自己險死還生。
萬壽蠱母連道三個好字,顯是老懷大慰。鬼哥卻是心下打鼓,雖然說辭是與神農議定,萬壽蠱母的反應也不出所料,他還是隱約感覺哪裡不對。只是當下太過虛弱,只得勉強推脫了繼續的詢問,回到自己的居宅休養。
坐在靈榻之上,鬼哥拿出了一個儲物袋來,看著其中十幾瓶剛剛訛來的丹藥,還有一部藥王經,心中一片火熱。這些丹藥皆是藥王於仙府內蘊養經年的寶葯,已經遠遠超過普通仙丹的範疇,幾乎已是專屬於極英修士用度之物。
藥王經則更加珍貴。此經雖然只是薄薄一冊藥性論典,卻是神農畢生藥理精髓之所在,已經完全可以稱得上是他傳承的一部分。有此經為引,施展他化天藏法,便等於是將藥王這位大仙君一身丹石葯要盡數握在了手中。那十幾瓶丹藥固然彌足珍貴,可相比之下,此一經卻又勝千倍萬倍。
然而鬼哥靜坐反思,這些時日發生之事顯然不合常理。數位大仙君盤踞此地,爭執對峙了不知多久,偏偏要找自己這樣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來破局,不可笑么?雖然自己有過人之處,在仙君眼裡卻並不算多麼出奇,自己這些許能為,一個仙君絕不可能辦不到。
更加離奇的是,自己還憑空得到了偌大好處。俗話說的好,人都是在貪便宜的時候才吃大虧的。不單單是神農,鬼哥隱約感覺到萬壽蠱母似也在有意無意的示好籠絡,甚至……視自己的一些異常而不見。
鬼哥曾在隔世海與不少大仙君打過交道,對於他們的眼力自然頗有了解。對於自己身上的變化,有一些或者神不知鬼不覺,可有一些絕對逃不過大仙君的眼睛。萬壽蠱母自以為很自然,但鬼哥卻心知肚明,此中絕對另有蹊蹺。
至於這兩方到底在圖謀什麼,鬼哥無從知曉。但有一點非常明白,要保住小命並帶走牧蘭衣,自己的力量還差著那麼一截。所以今晚註定是個無眠之夜,精氣兩魄皆已完整,他要趁熱打鐵,將血魄也徹底從虛境拉回來。彼時重新三真合一,鬼哥的體魄絕對會更達另一種境地。
而且就在此時此刻,他神宮之內的雲霧之內,尚飄浮著一柄龍形大弓,這是逐日天君凌別意臨死前以大巴蛇仙王煉化的引世天弓。徹底掌握此弓與引弓之法,是他此時唯一有可能威脅到仙君的殺手鐧。
靜坐了半個時辰,在天將入夜之際,鬼哥的精神漸覺飽滿,雖然疲勞之感未曾盡褪,倒也恢復了七八成,便再次施展了他化天藏法。不過由於今日已經是第三次施展,冥冥中的那股他化之力也弱了不少,蒼龍之力又是體量巨大,鬼哥估計這個過程要比前番慢上不少。好在他可以料定,今夜應該不會有人來打擾。
預料畢竟只是預料,意外的來臨總是讓人促不及防。鬼哥正自行功之間,隱約外界一陣陣劇烈的震動傳來。他正行功之間,絕不敢將知覺外散放鬆注意力,所以外察之事只能託付給了嘯虎殘魂。
「有外敵來襲,聲勢浩大,自稱是煉魔宗。仙君兩個,仙士三十餘,正在轟擊護原陣法。萬壽等人不見動靜。」
「數萬靈蠱入駐陣法,反殺煉魔宗仙士三人。」
「煉魔宗一位仙君出手,以道天神通震殺靈蠱數千。」
「三千仙蠱入陣,再次擊殺煉魔宗仙士五人。」
「煉魔宗兩位仙君聯手……不好,這兩個傢伙合力將一件禁器破進陣中,釋放了一種雨霧,正在快速浸染蠱蟲。」
「衍天陣碑出現,鎮壓魔霧。八十八隻龍蠶蠱入陣。」
「魔門又有強者出現,是一位大仙君!」
「萬蠱原有外援來臨,一個仙君十個仙士,哦,自報名號是上清宗赤明道人。煉魔宗分力接戰。」
「萬蠱原有外援來,九個……不,八個仙士……一個元神修士?咦?此人劍意不簡單吶。嗯,上玄宗宗主霍空神。這個劍陣……似乎見過……」
嘯虎殘魂將外界變化一樁樁轉告鬼哥。鬼哥卻只如充耳不聞,只緊守神意他化蒼龍血脈,既然威脅不到自己且由得他去。但是聽當到霍空神這個名字,他的心神卻禁不住為之猛的一震。這一下震得他氣血散亂,口鼻一下子沁出血來。
霍空神,這是一個多麼親切的名字啊。遙想曾經並肩作戰時那瀟洒絕倫的英姿,鬼哥忽然覺得,自己回到家了。
一別千載之後,他已經成為了上玄宗宗主,以元神修為便敢介入仙君們的戰場,這份膽氣依稀當年。能得嘯虎這樣的存在贊上一句不簡單,可想而知這位霍大哥是何等厲害。如果可以,鬼哥真想就此衝出去與他相見。但是……
但是鬼哥發現,此時自己口鼻中的血已經溢了滿地,幾乎蓋過了過丈方圓的一大片,他不敢再行分神,連忙再將神意專註於他化蒼龍血脈。
他化蒼龍血脈的難度超出了鬼哥的想象。先前他化虎煞之際,是有煞虎殘魂相助。他化鴻蒙之時,是因為鴻蒙道祖畢竟比蒼龍嘯虎這樣的存在低了一籌。正當鬼哥狀態盛時,他化的過程就要相對容易。但蒼龍乃世間幾乎無上的存在,其體量之大之重,皆不可想象。僅僅要將它的血脈從天地虛空內化出,都是現在的鬼哥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好在鬼哥已是半個合道者。開引導化之勢形成之後,取虛還實猶如江河決堤順流直下順『道』而行,即使不再施外力加快,這個過程最終也能水到渠成。這一節看似簡單,卻是鬼哥最大的優勢和底氣所在。否則的話,如果於中途力盡,固卡於半途,那可就是化利為害自為魚鱉。
其實鬼哥隱約已經猜到,除了與修陀羅不同理解上的一點偏差,神農或許就是因此而難以為繼,故才不得不放棄如此不世奇功。但這門功法到了自己手裡,身上魂中那一樁樁一部部無上傳承,就像是待水溉長的秧苗。只需按步就班假以時日,自己將一飛衝天,無人可擋。
可是現在對於鬼哥而言,這一切都顯得不那麼迫切了。霍空神近在須臾,那些熟悉的人還會遠嗎?他們還會記得自己嗎?還會記得當年之情嗎?闊別已久的兄弟,天各一方的愛侶,甚至一磚一石一草一木……思念的洶湧更勝蒼龍血脈,一陣陣的向鬼哥心神中漫散開去。
近鄉情更怯,大抵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吧。
鬼哥心念深沉,竟沒發現此刻牧蘭衣已經款款來到他的面前,正悠悠的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