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後事不知今生
姜筱璕死了。
在又一次腎功能衰竭免力搶救回來,將醒示醒之時,她迷迷糊糊地聽到了醫生向守在病床旁的父母交待她的病情,如不能換腎,她恐怕時日不多了,她現在的身體狀況極有可能經不起再一次的病危搶救。
當然,醫生最後附帶的催交了住院款。
晚一些的時候,她大腦清醒了,眼睛卻睜不開。她聽到丈夫跟一直守著她的母親商量說,要將兒子從私立的雙語學校轉到公辦小學,省下學費來湊換腎的錢。然後,丈夫說要去接兒子放學,就離開了醫院。
再晚一些的時候,她眼睛還是睜不開。父親拎了飯送來給母親。她聽到父親催促著母親趕緊吃飯,還問母親有沒有記得吃藥。是了,母親的血壓有些高,一直在吃降血壓的葯。母親卻著急與父親商量她需要換腎的事。
母親說想將他們老兩口現在住著的那套小三房拿去放盤賣掉,賣房的錢用來為她換腎……
她被氧氣面罩罩住的嘴,只能免強的呼吸,卻張不開嘴說話,睜不開的眼睛的眼角溢出了眼淚。她的手指努力嘗試著動彈,卻只是輕微的顫著,就算盯著她的手指仔細看,可能也很難發現手指有動,更不要說有能力掀開蓋在身上的被單……
再然後,她就發現自己的靈魂可以離開躺在病床上的那具身體。靈魂很輕,可以在空中飄,可以穿過別人的身體、可以越過牆、可以到任何她想去的地方。
她的靈魂跟著丈夫的身影來到兒子的學校,看到丈夫牽著剛接到的兒子,重新往學校裡面走去。他們找學校領導申請給兒子轉學,她看到兒子委屈的表情和噙著眼淚的雙眼,卻在校長問他是否是自己想轉離學校時,用力地點著頭……
她的靈魂又追隨著父親身影,回到父母工作一輩子才供完的那套小三房的家中。看到父親從放衣服的大櫃最下面的一堆衣服最深處摸出一把鑰匙,打開衣櫃最下面的一個抽屜,從裡面取出一個密封袋。
父親小心的打開袋子,取出裡面那本硃紅色外皮的房產證,摸索良久后,裝進他平時常用的黑色手提袋中帶了出去。
她跟著父親去到房屋中介中心。那裡很長的一段街面上,每間相鄰的鋪面外面都掛著名稱各不相同的某某房屋中介的牌子。父親進了一家,出來后又進下一家,將房產證中的房屋結構那一頁複印並留在房屋中介那裡,同時還留下了父親的聯繫方式……
晚上,她在外面飄蕩了大半天的靈魂,虛弱的回到躺在病床上的身體里,緩緩睡去。
半夜,她終於睜開了眼。她的身體很虛弱,仍舊無力側身,只能稍稍側了側頭,轉動著眼睛。
看到守在床邊的母親因疲憊而斜倚著床欄打著盹。
床的另一邊坐著一個小護士,她的一隻手裡拿著個本子,另一隻手拿著一支筆,臉對著那些監護儀,似是隨時都在準備記錄數據。只是那一下又一下極有規律點著的頭,和閉著的雙眼,卻表示她也困得打瞌睡。
這是醫院指派的二十四小時的特護。因為她是重症患者,醫院一定給父母下了病危通知,經過多次搶救的姜筱璕知道。
她深深地凝望著母親花白的頭髮和那張在白熾燈照射下更加蒼老的容顏,無聲的流著眼淚。
都說人這一輩子,永遠都只有父母為子女無怨無悔的付出,永遠都只有子女欠著父母的恩情,這一點她是自己當了母親后才明白。
她很想自己能夠活得長一點,多回報父母一點;她也很想陪著兒子長大,想與丈夫一起看著兒子成家立業……但是不能夠了,她不可以再拖累身邊的人,尤其是拖累為她辛勞了大半輩子的親人。
貪婪地凝視母親良久,看到母親的眼睫有微微的顫抖,知道母親心裡掛著自己,不可能睡得安穩,可能要醒了。
這才萬分不舍地下定決心,用盡全身力氣,緩慢而艱難地扯掉了那條一端扎進自己血管里,一端連著血透機的輸液管道……
她的靈魂飄在空中,看到血透機上的紅燈閃爍;小護士突然驚醒后慌亂地檢查連在她身體上的每一根電極、每一條輸液管道,然後衝出病房去叫醫生;母親驚慌而絕望的流著眼淚,嘴裡喚著她名字……
她沒有等到父親和丈夫趕來,便有黑、白兩個身影將她的魂魄鎖走。她沒有掙扎,很配合地讓他們將鎖鏈扣在自己的脖子上、雙手的手腕、雙腳的腳踝處。木然而又飄飄浮浮地跟著他們回到了地府,等著輪迴投胎。
她甚至有想奈何橋是什麼樣子,當她站在忘川河的渡口時,或者可以見到雞皮鶴髮的孟婆,看到彼岸那妖異如血的引魂之花吧!
等上了奈何橋,過了忘川河,喝了孟婆湯……從此,後世不知今生。
但願,來生還能做這一世父母的孩子,還他們一世生養的恩情;但願,來生還能做自己丈夫的妻子,一起慢慢變老;但願,來生還能做自己孩子的母親,陪他慢慢長大,看他成家立業。
但願,來生能夠平安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