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兩岸相思(二)
傍晚已經在向黑夜過渡,卻還不見那位好心同學的蹤影。
許清如獨自坐在加油站旁,她看見路上車水馬龍,她知道夜色即將下沉。
她也深知,天黑后獨自一個人,帶著兩個行李箱站在公路旁,很不安全。
可她,無處可去。
「轟隆……」
引擎聲漸近,一輛黑色的本田車劃過她眼前,駛進加油站。
下來一個人。
許清如,目光掃過去。
是個華人。
邁阿密華人不多,但路遇幾個華人也不是什麼難事。
只是這個華人氣質很好,許清如不免多看了幾眼。
傍晚餘暉還未散盡,許清如可以看清他一米八幾的身高,看清他身上穿的白色短袖衫和黑色休閑長褲,也可以看見他打理得整潔而蓬鬆的黑色短髮。
他直直地站在黑色的轎車旁,有幾縷霞光斜斜地映照過去,點綴在他身上,於是他整個人都散發出一圈暖暖的光暈。
只是看不清他的長相。
許清如收回目光,繼續看著手裡的行李箱發獃。
等她回過神來時,發現那個男人不知何時叫來了加油站的工作人員,似乎是信用卡刷卡失敗。
邁阿密的加油站,要麼自助刷信用卡加油,要麼到雜貨店櫃檯購買油量,如果卡和現金都有問題,那麼大概是完蛋了。
因為這裡無法使用支付寶,微信錢包也沒轍。
許清如想,這個男人應該是要完蛋了。
在她考慮要不要主動出手幫忙時,男人走了過來。
「打擾一下,請問你是中國人嗎?」
他是用英語詢問的。
他的聲音溫溫柔柔的,像是此刻天邊漂浮的那朵紅雲,簡單中沉澱著溫暖。
許清如站起身,看清了男人的臉。
怎麼說呢,也就20多歲吧,很帥氣的一張臉,輪廓分明,眉毛濃密,雙目有神,下頜溫潤,薄唇帶笑。
大概,有的人生來便是命運的寵兒,連那張臉,都是被天使親過的。
「你好。」
許清如用中文回答他,表明了她的身份。
許清如已經猜到了他的來意,只是,她比較喜歡,有問才能有答。
「我的車沒油了,不巧我的信用卡出現了故障,身上也沒帶現金。請問你能否先借我十美元解燃眉之急?過後我可以把錢轉到你的銀行賬戶上。」
男人頓了頓,笑著加了句:「你放心,我不是騙子。」
許清如沒說什麼,低頭從牛仔褲袋裡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美元,伸出指節細細攤平了,雙手遞給男人。
「我只有這張二十的現金。」
其實,她身上所有家當,只有這二十刀。
中國政府資助的生活費還沒到賬,最近忙得不見人影的父親,和住進精神病院的母親,都不是她可以指望的。
「謝謝你。」
男人低頭,目光里閃動薄光,雙手恭恭敬敬接過那張美元,而後掏出手機,繼續溫溫柔柔地問:
「請問能留個聯繫方式嗎?或者你的銀行卡賬戶?我過後還給你。」
許清如搖搖頭:
「不必了,舉手之勞,他鄉遇故知,應該的。」
男人頓了頓,眸中的光芒更加閃耀。
他掛起好看的微笑,再次表達了謝意,而後轉身向加油站的雜貨店走去。
夜色如墨汁一般,在遼闊的天空中鋪開。
許清如滑開手機,依舊打不通好心同學的電話。
難道今天她真的要宿街頭了嗎?
真是,時運不濟。
煩惱之時,那個雲淡風輕的聲音再一次傳入耳中,
「謝謝你。」
男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把他那輛黑色本田開到了加油站一側,讓出道路,然後又折返回來,一步一步走到她跟前,雙手遞過一張十刀的美元。
許清如心裡不免一顫,她還以為,他會把二十刀花完。
看來明天的飯錢還是有著落的。
「不客氣。」
她接過美元,隨意塞回牛仔褲袋裡。
「冒昧的問一句,你是在等人嗎?」
男人不動聲色地站到了許清如身邊。
許清如點點頭。
「我在賓夕法尼亞大學留學,這次到邁阿密自駕游。如果方便的話,能不能請你推薦一些有意思的地方呢?」
男人溫和的聲音在夜色中響起,就像是深夜裡哼唱的一支柔軟歌謠,任誰都無法不聆聽下去。
許清如想了想,開始羅列她所認為的比較有意思的地方。
從南邁阿密海灘到大沼澤國家公園,從PinecrestGarden到VizcayaMuseum,許清如羅列清單,而男人偶爾會問一問大概方位和景點內容,兩個陌生人不咸不淡地聊著天,偶爾說到邁阿密和費城不同的建築風格、風土人情、飲食習慣,彷彿像是兩個許久不見的老友,又談起了各自的近況。
許清如想,或許這就是「他鄉遇同胞」的意義吧。
時間不知過去多久,夜色已經有些濃重。
又一輛黑色的車開過來,停在了許清如面前。
「對不起對不起,小如如!下午boss突然找我談話,我手機又擱家裡了,沒有及時聯繫你!等久了吧?」
一個穿著熱褲,扎著馬尾辮的女孩從車上下來,一臉歉意來到兩人面前。
「唉?你朋友?」
她發現了站在許清如身邊的男人。
「額……算是。」
許清如拉起兩個行李箱,望向男人:
「今天謝謝你。」
男人臉上閃過詫異。
「謝……我?」
「嗯,其實我說的那些地方,你都去過了對嗎?不好意思,我剛才不小心看到,你手機鎖屏的壁紙是大沼澤,應該是你自己拍的。」
許清如垂眸,繼續說:
「謝謝你陪我聊天。」
謝謝你擔心我一個人是否安全。
男人輕笑,彷彿聽到了許清如心裡的聲音,不再言語,只是幫忙將兩個行李箱搬到了後備箱里。
許清如舒了一口氣,最後望向這個,在異國他鄉,陪著她在夜晚公路邊聊天的陌生人,輕聲說了句「再見。」
「我叫顧筠之,溫庭筠的筠,王羲之的之。」
這是那個男人那個晚上的最後一句話。
那時許清如還不知道,她和這個男人之間會有那麼深遠與長久的糾葛。
更加不會知道,最後她能給他的,也只有記著初見時,這一句話。
溫庭筠的筠,王羲之的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