橛子（下）

冉然無言以對，甚至覺得好笑。

做鬼也不放過你？呵，多滑稽的話……

容宇軒走上幾步，輕輕握住冉然的手，柔聲說：「別怕，萬事有我擔著。」

冉然在心裡暗嘆，男人真的很淺薄，臨死的想做冤鬼，沒死的想做英雄，好像她缺了他們就活不下去。

這個世界誰缺誰會活不下去？

不過看在容宇軒即將成為新老闆的份上，她還是對他溫柔地笑了。

容宇軒豪氣頓生，喝道：「按計劃行事，丟下去！」

眾黑衣人找來幾塊沉甸甸的物事，裝進袋子，用鉤子掛在王某身上，隨後四人抬他起來，掂了掂份量，似乎覺得還不夠，又增加兩袋物事，掛在他腰間。

王某觸碰到袋裡的硬物，發覺是鉛塊石頭之類沉重物品，頓時明白過來，凄然一笑：「你們想製造溺水而死的假象……今天我認命，但我保證將來你們會死得更難看，老爺子一定會為我報仇！」

容宇軒不屑一笑：「如果報仇有用，還要J*B*S幹什麼？」拉著冉然走到圍欄邊，揮揮手，示意立即執行。四名黑衣人再次抬起王某，吃力地舉至圍欄上方，作勢欲拋。

王某全身因恐懼而顫抖，嘶聲道：「你們通通不得好死――」

四人將他拋下橋，「嘩啦」一聲濺起大片水花，他臉孔向上，最後看了冉然一眼，緩緩沉入海中。

眾人俯瞰海面，此處海水較淺，不超過兩米，但也足夠令王某窒息，只見水下冒出許多氣泡，想必他正在垂死掙扎，不一會又沒了動靜，不知是否已死亡。

容宇軒笑道：「他知道掙扎不管用，正在憋氣，我們等著，他大限將至。」

他畢竟年輕，親自策劃了這起行動，溺水假象也是他的主意，此時興奮雀躍，得意之色溢於言表。

看著他俊美無匹的臉，冉然略有幾分瞭然，他雖身世不俗，終究還是個男孩，二十多年來忙於學習受訓，沒見過多少世面，連殺個人也樂成這樣。

如果殺人這麼容易快樂，她早已飄飄欲仙。

最無趣的是，殺人既不快樂也不痛苦，而是像她一樣平淡無味。

王某隻剩最後幾分鐘生命，如此短暫而脆弱，對冉然來說卻如此漫長，令她可以想起許多往事。

十年轉瞬，她費盡千辛萬苦逃離組織，開始了她的流浪生涯，平生第一次想過寧靜生活，也第一次談戀愛，可惜依然被組織找到，無奈分手，繼續她無趣而危險的生涯……

十年轉瞬，她執行了一次又一次任務，經歷了一個又一個男人，有翩翩俗世美少年，有江湖老大，有商界精英，有腦滿腸肥滿口黃牙的官員，也有瘦弱無能的小老頭……

十年轉瞬，她背叛了這個小老頭，也再次背叛了組織，選擇了身邊這位俊美的公子哥，生活於她只是不斷重複，她踩著人性和良知一步步走向殘酷的現實……

這時，海水下方突然冒出一個氣泡，這個氣泡是如此之大、如此之圓，即使在黑幽幽的夜色中也清晰可見，在水面翻湧一陣，「撲」的一聲輕響，消於無形。

這是王某生命的元氣，隨著那一聲輕響，他的生命也已破裂、沉沒、流逝。

親眼目睹一條生命逝去，況且和這人有過親密關係，冉然終於為自己找到一份情緒，發出輕輕的嘆息。

她感到惋惜，王某是個不錯的人，至少在她執行任務期間，他對她最好。

想到是自己一手促成王某的死，她很有幾分不是滋味。

可是，這不過是許多死亡中的一例而已。

反正人遲早也是要死的。

每個人都在慢慢死去。

想通這點，她的心又變得冷硬。

兩名黑衣人下橋潛入水底，拖起王某的屍體，在岸邊解除掛在他身上的鉛塊。容宇軒和郁逢春哈哈大笑，擊掌慶祝，冉然卻沒往下看，目光投向海的另一邊。

死人不值得她關注，即使幾分鐘前還生龍活虎，還對她說：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容宇軒雙手抱胸放目遠眺，揚聲說：「這只是第一步，用不了多久，所有人都會看到我們的崛起。」

冉然暗笑，他真是個小男孩，就像十年前的那個人一樣。

她獃獃發怔，心神又回到往昔歲月，還記得她斷然離開時，那個人是何等悲傷，當時竟然令她心如刀絞，那個人永遠不會知道，在回去的路上，她哭得有多悲戚。

如今的她，卻再也沒有淚水。

郁逢春來到容宇軒身旁，說：「不要辜負你父親的期望，他在天上看著你，等你把他的理想發揚光大，我也會全力支持你。」

容宇軒苦笑道：「被姓王的一說還真有點不自在，海外的老傢伙也就罷了，不知姓南的妖精會不會支持我。」

郁逢春說：「你放心，她必須支持，這是她對你父親的承諾，況且我也有治她的招，三塊晶元遲早集合，到那時候，即使老怪物回來也不怕。」

容宇軒舒心一笑：「老傢伙做夢也想不到我們有三塊晶元，這是我爸最高明的一招，雖然給我添了些麻煩，可南灣無論如何不會投靠老傢伙，她的晶元遲早是我的。」

郁逢春輕笑道：「有本事就搞定她，圓了我們所有男人的夢想。」

容宇軒倒不至於太狂妄，或許也領教過那女人的本事，嘆道：「不容易，她是唯一一個我出不起價碼的女人。」

冉然投來奇怪的一眼。

容宇軒岔開話題，指著前方的海平面：「你們看，天色更暗了，這是好兆頭。」

郁逢春笑道：「越暗越好，暗公司橫空出世，什麼老怪物、什麼飲雪會、什麼巨浪幫，都讓他們見鬼去吧！」

兩人放聲大笑。

冉然舉目看去，果然如容宇軒所言，海平面模糊不清，天空和海水一片陰暗，混雜難分，烏雲堆聚起來，天地間一片沉沉的黑。

陰暗氛圍中，那幫黑衣人個個神采奕奕，正如他們奇怪的組織代號，他們的精氣神也大異於常人，似乎天生就適合在陰暗中生存，黑暗給了他們強大的力量本源。

郁逢春也在悄然轉變，堂堂男子漢變得更為陰沉，就連豪壯的身型也在黑暗中濃縮、虛渺。

相形之下，容宇軒最光彩逼人，依然是那麼俊美，氣質冷傲，睥睨滄海，黑暗最多只給他增添幾分妖異，無損他的完美形象。

這男孩似乎有幾分霸氣，倒是個不錯的選擇。冉然想。

加入暗公司，就賭這一把。她暗自決定。

彷彿有奇妙的感應，她腦海中的影像漸漸模糊，對十年前的緬懷、對顛沛生涯的厭倦、對王某的惋惜，都隨著那份「暗」而消融，對應著此刻的天氣，四周風平浪靜，波瀾潛伏在海平面下，暗的氣息已悄然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