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婦人之見

相比南方戰亂之中的滿目瘡痍，京城就象世外桃源一般。繁華街市，行人如織。煙花巷柳依舊，腦滿腸肥依舊。當戰爭還在遙遠的南方，當戰爭只是早朝里不變的議題，當戰爭只是酒飽飯足之餘的笑談時，百姓的生活依然有條不紊地繼續著。

福臨與小夢夫妻二人在離皇宮最近最大的客棧里訂了一間天字型大小客房，安頓下來。白天，他們東逛逛西逛逛，肚子餓時就翻越宮牆，不，應該說是飛越宮牆到御膳房飽食一頓，偶爾也在皇宮裡四處逛逛，然後直到晚上，他們才回客棧歇息。一個多月下來，將小夢養得珠圓玉潤，精神也陡然好轉。

當然，在第一次潛伏皇宮時，他們已經偷偷地探望過孝庄與康熙了。躲在御花園的假山後面，悄悄探出頭去。孝庄太皇太后已經不再風韻猶存，歲月神偷徹底偷走了她的傳奇青春，滿頭白髮如皚皚白雪，觸目驚心。可是威儀猶在，那坦蕩豪氣洞悉世事的目光，在注視任何人的時侯，依然象是能隨時射出銳箭一般，直擊人心。

孝庄在花園裡擺弄些花草，跟花草對話，神情怡悅。隨侍宮女六人，還有一個妃子陪同，涼亭的石桌上擺放著幾碟精緻的點心。幸運的是，他們也看到玄燁上場了。一見到他的裝扮就知道他是皇上，他跪下向祖母請安。然後似乎孝庄訓斥了他一頓，具體說什麼因距離太遠沒聽清，只看那神態動作就知道祖孫倆定有一番激烈的爭執。

本想再進前幾步，聽聽他們在吵什麼？忽見兩位太監托盤急急走來，只好作罷！暫回客棧！

一回客房，小夢喝了水后就開始大發感慨：「嗯，皇額娘真老多了，要扶助幼主真不容易，朝廷內外，都要把她的心操碎了吧。不過那玄燁真長大了，那身形舉止倒與你就象一個模子印出來的，真不愧是父子呀，那洒脫儒雅的氣質，那任性不羈的模樣，哎，你們吶雖為父子，看起來卻象兄弟倆，嗯，有趣，有趣！」

可惜福臨並沒有理會她的讚歎，只立於窗前低語道：「他們一定是為撤蕃之事爭吵。」

小夢愣了愣，問道：「何以見得？」

福臨擰起兩道劍眉嘆道：「皇額娘是何許人也！她決不會為了生活小事與孫子爭論得如此激烈。凡值得她爭論的，必是國家大事！而當下，最重要的國家大事是什麼呢？難道你忘了聽到的街頭巷議嗎？」

小夢點頭：「嗯，沒忘。昨天我們是在客棧里聽說了。沒想到安親王在湖南這麼快就吃了敗仗。自從胡國柱、夏國相軍以出敵不意，攻其不備之法在大覺寺大敗岳樂軍，清軍損失五萬多人馬，逃出南昌，只能退至安慶一帶。而南昌、九江亦重新為吳軍佔領。哎，真可謂戰局如棋局，瞬息萬變，若非早知歷史結局，實在會令人憂慮，寢食難安。」

福臨道：「正是。目前戰事如此艱難，牽連甚廣，弄不好大清剛剛進關還沒站穩腳跟，又要被人踢出關外。站在皇額娘的角度來說，她一定會責備燁兒不該冒然撤藩。如不撤藩，實施安撫之策，或許吳三桂會反。不過，這終究只是婦人之見，撤不撤藩，吳三桂必反。」

小夢驚道：「福臨，你也是這麼想的嗎？假如今天依然是你當皇上，你也會下旨撤藩嗎？」

「會！」福臨不假思索：「我大清本是在馬上得天下！何況歷朝歷代，不經過一番刀光劍影，如何成事？」

小夢低頭不語，半晌方道：「其實我並不同意你的看法。不論如何，戰事一開，倒霉的始終是老百姓，每天有多少人流離失所？每天有多少個家庭妻離子散？這些，你們身為君王者，想過沒有？雖說改朝換代之時，戰爭不可避免。但現在是到了改朝換代的時侯嗎？不！大清已經入關了，正是安定人心，統一中原的時侯。戰爭其實可避就避。吳三桂不是還沒反嗎？他今年已經六十二歲了，帶著一些雲南兵，在雲南安享晚年，又有陳圓圓為伴，說有享福就有多享福。就算日久倨傲，向朝廷要的撥餉多了些，也無妨，朝廷不是已經將其子吳應熊留置京城當人質了嗎？索要的餉銀不是也日益減少撥給了嗎？這些，吳三桂都忍了，不能不說他也考慮到了人事已高，非到萬不得已他不會反的。可是玄燁一撤藩，那就是逼得人後退無路，狗急跳牆了。說到底，玄燁今年才二十歲，不必戰爭他也會是個羸家，不出幾年，等到吳三桂駕鶴西歸，樹倒猢猻散，自然而然皇權就得到了集中。說到底，就是這個君主集權惹下的禍根。玄燁是容不得在他底下還有幾個藩王，皇令不得直接下達，因此片刻不能容忍。他是為了一己私慾，而惘顧蒼生……」

「嘭！」忽然一聲巨響，將小夢嚇得驚跳起來，驚訝地看著福臨怒氣沖沖的俊臉，那隻重重拍在桌上的拳頭顯得多麼猙獰，桌上的茶壺與茶杯蹦出桌外，跌碎一地。

小夢驚惶地盯著福臨，同時淚珠迸出了眼眶，委屈地咬唇不語。福臨的目光一觸到她的淚珠，隨即醒悟過來，愛憐地伸手去拉她，小夢將手背後，退了一步，神情倔強地站在那裡。

福臨悔道：「對不起，夢。對不起！我一時……，哎，其實仔細想想，你說得對，戰爭或許是可以避免的。只是我和燁兒，我們從小所受的教育完全與你們不同。也許你所考慮的首先是百姓，但我們生來就是當皇帝的命，我們最先想到的就是皇位。這是不是私慾我不知道，但你知道一時片刻之間，我們很難改變。夢，對不起，你知道我不是故意的，也不是生你的氣，只是你說的話，令我一時感到羞憤……我……」

小夢冷笑：「原來夫妻之間，說說實話有這麼難。」

福臨聽此言，慌地忙上去一把抱住愛妻，喃喃道歉。小夢推不走他，索性抓起他的手臂用力咬了他一口。福臨痛地大叫。

小夢笑道：「這樣我才解氣呢。誰叫你們這些臭男人，就以為戰爭才是硬道理。我可是與皇額娘站在同一戰線呢，皇額娘訓玄燁，我罵你。」

「是是是，只要老婆不生氣，你說的都對。」福臨不敢再有異議。

最重要的是，福臨細想之下，覺得婦人之見，也未嘗沒有道理。惟有當初孝庄的寬容，才能換來大清267年的國祚；而或許康熙的寬容，能夠使清朝超越267年。但事實卻證明，康熙真的沒能容忍得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