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河子村
周籬實在不知道該用什麼話來形容眼前的這個人了。帶頭耍流氓、假裝嚇唬人,到頭來還要賠她買蘋果的錢,難不成是因為現在的生活太單調太乏味了,吃飽了撐的沒事找事玩?
嗯,周籬十分肯定,他就是這樣想的。
董元章被眼前這個小丫頭看的有些莫名,「給你你就拿著,盯著我看幹嘛?」董元章平日里就霸道慣了,別說這一條衚衕沒有不怕他的,就是整個梧桐縣又能找出幾個和他正面剛的。董元章雖覺著這丫頭長的漂亮還挺有意思,但他還真不至於色令智昏連一會兒要辦的正經事都忘記了。
董元章不由分說便把手塞進了周籬的上衣口袋,「去隔壁街的第二食雜站買吧。」完了,董元章拽上他那群狐朋狗友在周籬的注視中離開了。
「你還給那小妞錢,沒看她踢我了啊。」韓鐵生走出老遠還在抱怨。
董元章攀住他的肩膀,笑道:「你小子就是該踢,小心以後真沒姑娘看上你。」
「嘁,老子才不稀罕呢。」
一群半大小夥子就那樣衝到了周籬的面前,鬧了一陣后又急匆匆的消失了。周籬從兜里掏出那兩毛錢看了幾眼,沒多想就拉著周月去了隔壁街的第二食雜站。正如那小子說的,這裡還有新鮮的蘋果賣,不過周籬可不打算再買了,她把原本剩下的幾分錢加上賠款所得,通通都買了甘蔗。
甘蔗是生產隊新下來的一批,看上去十分美味,冬天啃甘蔗就和冬天吃雪糕是一個道理,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啊。甘蔗不比蘋果貴多少,一毛錢一節兒,兩毛多竟然能買到兩節兒半。這可不是人家食雜站的工作人員同情她們就多給了半節兒,無非是因為水果都是歸生產隊管的,這自產自銷可不就來的方便了嗎,不像供銷社裡其他的東西,多半都是從別的地方運送來的,想多給也沒可能啊。
姐妹兩個拿著甘蔗離開第二食雜站,回去的路上邊走邊吃。
「姐……」
「嗯?」周籬啃了一口甘蔗,在把裡面的汁水嚼出來后將殘渣吐在了掌心上,「怎麼了?」
周月情緒低落,吱吱嗚嗚的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周籬抬眼一看,這離吳家是越來越近了,也難怪小丫頭的會這樣了,換了旁人也不願意回到那個成天被人打罵的地方吧。周籬看透了周月的心思,「月兒,你信姐嗎?」
周月楞了一下,隨後抬起頭說:「信。」
「嗯,那你就在吳家再忍一段時間,等姐有能力了就把你接回來。」
周月年紀比周小川大不了多少,孩子的心性還沒有完全褪去,她選擇相信周籬多半都是因為不懂事。實際上就算她不信又如何,已經到了這步田地,總比沒有任何指望來得好。
周籬見她深信不疑,不免有些感慨,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江了,又如何負擔的起周月的未來人生呢?還好……至少周籬了解這段歷史,她堅信著自己有能力也有實力,在這個年代出人頭地。
如此一來,想不努力也不行了吧!
既然是偷吃就要做到掩人耳目,不被察覺。姐妹兩個在快到吳家之前就把甘蔗啃完了,衣袖從嘴巴上擦過,兩個丫頭相視偷笑。短暫的歡樂與輕鬆就這樣過去了,在吳家破爛不堪的木門前分別,在周月戀戀不捨的目光中遠離,最終被那扇木門阻擋了視線,繼續重複著昨日的過往。
周籬不敢想象周月回到吳家會遭受何等對待,她把那不詳的預感埋進了心底,回到家中把今日的所見所聞偷偷告訴了大姐周慧。周慧早就知道四丫頭在吳家的處境,紅了眼眶的她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叮囑周籬說:「別跟咱爸媽說啊。」周慧似乎是怕周籬不明白這裡面的利害關係,便又解釋道:「咱家這個情況,咱爸是不可能同意把四丫頭接回來的。」
周籬雖早有所料,卻還是忍不住要生一陣子悶氣,生不起還要生,生了又不養……無語凝噎!
接回四丫頭的事幾乎成了一件破天荒的大難事,有頭沒尾讓人心裡憋屈。大環境就是這樣,眼下除了忍耐,當真是無計可施了。很快地,年關將近,無論是周家還是街坊四鄰乃至整個梧桐縣城,都洋溢著喜氣的年味。
周家的確是窮,這根本就不是什麼秘密,可放眼望去這周遭的每戶人家,又有幾個是富裕的呢?丫頭小子沒幾個能穿上嶄新的衣裳的,更別提像雷鋒帽紅頭繩這樣的新年禮物了。唯一能夠改變的,大概就是吃食上了。陳秀娟的娘家是在梧桐縣城的鄉下,名叫河子村的地方,在距離過年還有十幾天,陳秀娟帶著周籬和周小川回去了一趟。
陳秀娟算是陳家唯一一個在縣城裡生活的,原本這該是陳家長臉的一件事,到頭來卻成為了旁人和陳家某些親戚的笑柄。陳秀娟選擇在年關回娘家,那是接到了周籬外公的話兒,過年殺年豬分了些東西出來,讓陳秀娟務必回去一趟。
陳秀娟自身是很不願意回娘家的,一來是怕家裡的那些親戚講究她,眼不見為凈;二來是怕給老父親丟人,周國強跟著他大哥吃了掛落,事情雖然過去了很久,仍然有人時不時拿出來嚼舌根,老父親每每都要因為這件事生氣,不回去也好讓他老人家過個安心的年。
周國強對陳秀娟不回娘家一事持沉默態度,只是拿著他那煙袋杆子坐在門外的台階上吧嗒吧嗒的抽著。陳秀娟不回娘家,也就意味著過年不能換菜樣了,嗜吃如命的周小川這下可不高興了,哭鬧著要陳秀娟回去。
周小川在周家的地位何人能及?怕是玉皇大帝來了都要點頭哈腰,周國強和陳秀娟把他當做心頭寶,眼看著他哭個半死心疼的不得了,周國強顧及以前的事,面子上不允許他開口。到頭來,陳秀娟的幾分骨氣還是被周小川給磨沒了,帶著幾樣從供銷社裡買來的糕點和兩個孩子,回了娘家。
周籬能跟著回來是撞了大運的,陳秀娟的老父親也不知是從哪裡聽到了周籬受傷的消息,執意讓陳秀娟把她也帶上,陳秀娟向來孝順,怎麼可能忤逆老父親的意思,於是周籬就順理成章地跟著去了。
從梧桐縣城到河子村還真有段距離,坐馬車早上出發,差不多天黑了才到地方,期間路過的荒山野嶺那可多了去了,多半都是沒開墾出來的,天色越是暗,看上去就越恐怖。周籬記得知青下鄉是50年代開始的,直到70年代才陸續返回,上山下鄉的人數海了去了,多半都是在北大荒和大西北做著開墾的工作,梧桐縣城到河子村之間的這些荒山怕是要等很久才能看到一片春色盎然吧!
夜幕降臨,河子村門口的大紅紙燈籠亮了起來,周籬從馬車上跳下來時還特意跑過去看了兩眼,原來裡面不是燈泡,為了省電村長選擇用了油燈,冷風吹過裡面的燭火扭身一晃,搖搖曳曳。
周小川除了嗜吃如命之外,還有兩大殺手鐧,哭天搶地和呼呼大睡。自從馬車從梧桐縣車出發,周小川兩眼皮就再沒睜開過,在寒風大作的冬天裡能酣然入夢,可見這睡技有多麼的高深莫測了。
周小川在陳秀娟的招呼中醒來,揉了揉眼睛后跳下了馬車,「周小三……。」周小川來到周籬身後,「你看什麼呢?」
「沒什麼。」周籬不想理這個沒禮貌的小子,自打她醒來,周小川就沒開口叫過她三姐,無非就是仗著周國強和陳秀娟的疼愛目中無人嗎,周籬發誓,早晚要讓這小子知道禮貌是什麼東西!
周籬快步朝著陳秀娟走了過去,她此時正往駕馬車的師傅手裡送錢,三個人的車錢一共是一毛五分錢。換做平時,這一毛五分錢要是用來坐車,那陳秀娟能心疼死,如今她卻沒有半分不悅,回家探望老父親可是她期盼好久了的。更何況回來了,又不是兩手空空的回去,這一毛五分錢花的太值得了。
付了車錢后,陳秀娟帶著兩個孩子踏進了河子村的大門。周籬原以為河子村是個小村落,原來她大錯特錯了,河子村靠著山,一半村落在山腳下,而另外一半都綿延到了半山腰,仔細觀察就能夠發現,這河子村還是有做建設規劃的。
周籬跟在陳秀娟身後東張西望,河子村就好比一個縮小了梧桐縣城,貧富差距尤為的明顯,從屋檐下掛著的糧食就能夠看的出來。而現在不過是晚上七點多鐘,村裡人來人往好不熱鬧,經過某個大院落時,周籬忍不住伸長了脖子朝裡面看了幾眼。
好傢夥,院子里至少聚集了二十幾號人,大都是老少爺們兒,沒多會兒周籬就從院子里聽到了豬的慘叫聲。陳秀娟察覺到了異樣,停下來回頭看著周籬,「三兒,你看啥呢。」
周籬收回視線,小跑著到了陳秀娟身邊,「在看他們殺年豬。」
陳秀娟繼續往前走,周籬和周小川左右跟著,「這老董家的幾個兒子都有出息,殺個年豬都比別人家熱鬧。」陳秀娟後頭還有一句話沒好意思當著閨女兒子的面說出口,就那麼的爛在了肚子里。
周籬沒有繼承「周籬」過多的記憶,這老董家是何許人也,她實在是一點印象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