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半夜雞叫
三天後。剛到丑時三刻,林夫人就從被窩裡悉悉索索的爬了起來。
高成被吵醒了,伸手拉住她:「夫人,時辰還早著呢。」
林夫人有點不好意思,訕笑道:「反正睡不著,不如過去看看進兒。他是第一次面聖……」
高成不以為然的撇撇嘴:「該教的規矩都教過了,他又不是三歲小孩子……唉,我也起來算了。」說罷,揭開被子,翻身下炕。
林夫人知道他也一夜沒睡好,柔聲勸道:「老爺,要不你再睡會兒?」
而高成已經喚了外頭的丫頭婆子進來侍候更衣。
此刻南院正房內,燭光高照。高進正雙手使勁的抵著桌子,疼得呲牙咧嘴:「周媽媽,您輕點。」她活了兩世,見過人玩命束腰,卻沒聽說過往死里整飛機場滴。嗚嗚嗚,可憐的小白兔剛出頭,正是篷勃發展的時候,竟遭此毒手。
周媽媽滿頭大汗,使勁的拽著一尺來寬的白棉布條,喘著氣說:「少爺,忍著點。今天是去面聖,可容不得半點閃失。」她恨不得能把那兩團肉給勒成只是貼在胸前的兩張薄紙。
用力,用力,再用力。終於,周媽媽滿意了,又緊緊的裹了兩圈,靈巧在左腋下打了個死結。甩了一把汗,正好迎上高進愕然的眼神,她嘿嘿一笑:「這樣靠得牢些。回來直接剪斷就是了。」
深呼吸,高進咬牙切齒的張開雙臂:「更衣。」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就算是對小白兔的補償,她今天要過一把真正的、徹底的封建剝削階段腐朽生活。
周媽媽眼神乍亮,笑眯了眼,連聲贊道:「對對對,少爺,就是要這個精氣神兒。」
靠!前世二十二年的教育最終還是佔了上風。高進的雙臂無力的垂了下來,乖乖的從周媽媽的臂彎里撈起褻衣。
裡面的衣服穿妥了。
「不錯,真是個俊俏的後生!」周媽媽退後一步,挑剔的把高進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幾通,滿意的去院子里傳喚丫頭們起床。
高進一屁股坐回炕上,捶著炕沿嘟囔:「我忍我忍,忍忍忍。」為了見個破皇帝,這幾天里,她天天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雞早,不是背書就是學規矩,比當年參加高考還要累一百倍。而今天更變態,居然上演起半夜雞叫來。
一溜兒的大紅燈籠高高掛起,整個南院瞬間亮如白晝。丫頭婆子們總動員,端水送茶,燒火做飯,忙得不亦樂乎。偌大的院子里只聽見陣陣細碎的腳步聲,中間絕對不帶半句咳嗽。
「夫人到。」這下,丫頭婆子們走跑都帶風了。
這邊正洗臉漱口來著呢。高進胡亂在擦了把手,把帕子扔進銅盆里,就穿著褻衣褻褲迎了出去。
林夫人臉色一沉,風風火火的把她拉進屋子裡:「小祖宗,三更半夜的,就這麼衝出來。受了寒,有你好受的。」說罷,一邊接過周媽媽手裡的玉色錦袍親手為她穿戴,一邊絮絮叨叨的叮嚀著。
翻來覆去的不過就是遇事小心應對、謹守規矩這幾句話。高進這幾日聽得耳朵都起了繭子,趕緊叫停:「娘,這話您昨晚都說了不下一百遍。」
林夫人眼神微暗,很快又面色如常,笑道:「是娘太羅嗦了。」
「娘,您放心。我一定會逢凶化吉,平安歸來的。」高進一改往常的閑散樣子,握著她的雙手,態度端正,神形十二萬分的嚴肅認真,有如即刻就要去龍潭虎穴斬妖除魔的勇士。
林夫人的臉刷的綠了。
「呸呸呸。」一旁的周媽媽面色大變,「少爺,您是進宮面聖。這可是一般人想都不敢想的福氣呢。」
「你懂什麼!人家這是已經進入了狀態。」說罷,高進鼓腮瞪眼,昂頭挺胸收腹。樣子十分搞笑。
誰都沒想到她這會兒突然的唱這麼一出。周媽媽一個不留神,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有如往平靜的水面扔了一顆石子激起層層漣漪,侍立一旁的丫頭們無不掩嘴輕笑。屋子裡充斥著的緊張氣氛蕩然無存。
林夫人翹起蘭花指,輕點她的腦門,嗔笑道:「就你花樣多。」見高進還能有心思逗樂,她總算是放心了。
收拾妥當了,高進又被高成逮進書房耳提面命一番。可憐的她,半夜一點多被周媽媽從熱乎乎的被窩裡拖起來,先是被勒得喘不過氣來,更衣梳頭,折騰了近兩個來小時,然後是屏氣斂神的聽封建家長訓話半小時,至今滴水未沾,粒米未進。早已餓得兩眼昏花,前胸貼到了後背上。
「咕嚕咕嚕」,哪裡有壓迫就哪裡有反抗,終於,肚子高聲抗議起來。
高成的演講嘎然而止:「擺飯。」
皇帝是寅時三刻上朝,如果沒有什麼大事急事,一般正常情況下,最遲也會在辰時散朝。當然也極有可能碰上「無本上奏」的情況,提前下班的。這種事向來說不準的。而只有等散了朝之後,皇帝才會接見臣子。
高進是提前了三天預約的,王公公昨天就送出信來,說他們父子倆是皇帝今天要見的第一撥人。
皇帝貴為天子,向來是不等人的。所以,只有他們父子倆等皇帝了。而王公公的建議是他們最好是在寅時三刻之後就立刻進宮。
這就意味著,從進宮伊始,通過了一系列複雜、嚴格的安檢之後,在長達三個多小時的時間裡,他們都只能在規定的地方,老老實實的乾等著。這絕對是一項體力加耐力活。因此,眼下這頓飯就顯得至關重要。
高成一聲吩咐,林夫人就帶著僕婦們端著碗碟進來了。一大碟白水煮雞蛋,兩小碗稠稠的粟米粥,外加一小碟鹹菜。
食無語。林夫人不動聲色的幫高進剝了一個又一個雞蛋。桌上唯一能潤嗓子的,就只有那一小碗粟米粥了。可惜,還不夠高進三口的。
這頓飯可以說是高進自穿越以來,吃得最為艱辛的一頓飯。吃得她兩眼淚汪汪,脖子都快梗直了。好不容易才勉強啃完兩個半雞蛋。唉,過了十五年的腐朽生活,她這副身體遠沒有前世的好糊弄。
高成已經吃完了,實在是看不下去,推開碗,隨手拿起一卷書,坐在窗前的炕上,對著燭光,捋須細讀。好好的兒子硬是被嬌養成了女兒樣,說出去,他的那些部下不笑掉大牙才怪。
高進如逢大赦,緊跟著放下了碗筷。
林夫人著了大急,夾了一個雞蛋白哄道:「乖,再吃一個。就只吃蛋白,好不好?不知道要扛到什麼時候呢。」
高進清了清嗓子:「娘,我真的飽了。」
高成實在是看不下去了,放下手裡的書,嗡聲嗡氣的說道:「吃飽了就放下吧。時候不早了,是時候進宮了。」
林夫人嘆了一口氣,命人撤去碗筷。
高進乘著這個空檔,又去了一趟凈房。說實話,她心裡還真有點兒緊張。回來時,高成已經不在屋裡了。
林夫人又幫她整理了一番衣帽,從周媽媽手裡接過大紅猩猩氈斗篷,親手為她繫上,柔聲笑道:「去吧,你爹在大門口等你呢。」
「是。」高進行了禮,大步流星的追了出去。
此時正好是寅正,天尚未亮。高進坐在車內,掀起車簾。目光所及之處,均是一片黝黑。街道上靜沉沉的。車軲轆不緊不慢的軋過路面,咕隆,咕隆,格外清晰。
「到宮門還有一段距離。你可以先眯一會兒。」高成說完,閉目養神,不再理她。
「是。」高進放下車簾,靠著車壁,攏緊斗篷,也和他一樣閉目養神。
也許是起得太早耽了覺,又或許是馬車搖搖晃晃的跟搖籃一般,高進竟真的就這樣睡著了。迷迷糊糊的,她好象看到了一隻烤得焦黃焦黃的大銅鵝搖搖晃晃的向她走了過來,老遠就能聞到燒鵝特有的香味……
「少爺,醒一醒。到了。」空中突然響起周忠的聲音。大銅鵝壞笑著展開油光發亮的翅膀,撲騰兩下,竟飛走了。
「滋」,高進咽著唾沫,睜開了眼睛。哇咔,天剛蒙蒙亮。宮門還沒有開。可是,宮門前,車水馬龍。趕早朝的上班族們跳下馬車,彼此打揖做拱,壓著嗓子們相互問好。
「我爹呢?」高進跳下馬車,揉著朦朧的睡眼問道。
「侯爺在那邊呢。」高成挑著燈籠,沖著右前方努努嘴。
這時,吱呀一聲,宮門開了。兩小隊執戟的侍衛從裡面小跑出來。大臣們停止了閑聊,三五成群的快步走了進去。
高成穿過人群,走了過來:「進兒,王公公派人來接我們了。我們進去了。」說罷,把周忠叫到跟前,仔細的吩咐他先行回府,等候消息。
一個秀秀氣氣的小太監挑著盞紅色的宮燈,面無表情的站在一旁,靜靜的等著他們。
這是一個看上去只有十三四歲的小男孩。林夫人事先再三叮囑過她,宮裡就是個典型的用錢開路的地方。所以,高進是做足了準備滴。她的兩側腰帶上掛了一個荷包,兩條玉佩——袖袋裡不允許帶東西,還不許人家當裝飾品掛在腰間顯闊么。她解下一塊玉佩送給他,輕聲問道:「請問公公貴姓?」
事實證明了,林夫人的經驗沒錯。小太監很老道的收了東西,臉上露出了三分笑意,躬身行禮:「世子客氣,奴才賤姓安。」
高成跟周忠交待完了,轉過身來正好撞見高進行賄。他把臉側向一邊,眼角直抽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