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有女為凰

誰叫古家閨女少呢？所以不怪古家一水的重女輕男。在古家，但凡出現一個女孩子，就算生母是最卑賤的洗腳婢，那也絕對會被古家眾人寵上天。

可福禍相依，古家的閨女一出生便是這世間最幸福的寵兒，但與此同時也成了古家敵人的頭號目標。

在過去百年的歷史中，天衍皇室受到刺殺綁架或是遇到其他陰謀詭計最多的，不是皇帝不是太子更不是哪個位高權重的皇親國戚，而是古家的女兒。即便古家努力護她們周全，但也總有百密一疏的時候。

當接生嬤嬤告訴古宸「皇後娘娘順利誕下一位公主」的時候，古宸第一反應是喜悅，第二反應便是如滔天巨浪般呼嘯而來的擔憂。

就在三年前，古宸的親妹妹古妘，當時的玉珺長公主，與駙馬一同去寺廟為腹中四個月大的胎兒祈福上香時，於途中遇刺。駙馬替她擋下了最致命的一刀，可還是有一刀刺在了她的肚子上，刺在了她那尚未出世也再沒有機會見到這個世界的孩子身上。一夕之間，玉珺長公主失去了她最愛的夫君與孩子，同時失去的還有她做娘親的權力。

自家妹妹那渾身鮮血的模樣一直清晰地印在古宸的腦海中。一想到還在佛堂里與青燈古佛為伴的妹妹，古宸就一陣的揪心，一陣的恐慌。

他怕過去重演，更怕這種慘劇再次發生在他的女兒身上。

所以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隱瞞，瞞下了這個孩子真實的性別。從此以後，天衍王朝多了一個皇子，少了一個公主。他瞞得死，瞞得緊，瞞得甚至有些喪心病狂。即便古家內部有著不同於其他皇族的和諧，可除了少數幾個親近的人知情以外，所有人都以為那個受盡寵愛的小不點兒是個男孩兒。

對於這一切，古卿凰是知情的。長年的女扮男裝，甚至讓她一度忘記了自己的實際身份。

所以，當那日古宸對她說，讓她回華京準備及笄禮的時候，她愣住了。

確實，還有不到四個月便是她十五歲的生辰了。女子一生中有兩個最重要的日子——及笄之日、成親之日。她本以為她會如男子一般在二十歲行及冠之禮，一個光明正大的及笄禮是她從沒想過的事。

她問古宸為什麼，但對方並沒有給她一個理由。

古卿凰一向不喜歡做不在掌控之內的事，所以她跑路了。在她原本的計劃中，當她十五歲生日那天，她會在一個風景如畫的山莊里，與她最在意的那些人一同度過這個重要的日子。

可後來她改變主意了。

不是因為像她說的給誰一個面子，而是因為那個愈發纏綿的夢境，因為精通五行八卦奇門遁甲的鶴雲送來的關於那個夢境的破解之法:回京。

她從記事起便一直被一個夢境所糾纏，那夢中有很多人，也發生了很多事。古卿凰看那山看那水，看那亭台樓閣，總覺得萬分熟悉。可她知道自己這麼多年來走遍大江南北，看盡天下風景，卻絕對沒有到過這等如仙境般的地方。但這還不是最讓她費解的地方，讓她最為困惑的，是那夢境中出現的兩個人。

一男，一女。

女子總是叫對方「棲吾」，兩個字中全是說不盡的情愫，但那本不是對方的名字。

而那男子，每每會溫笑著去揉女子的頭髮，然後輕聲喚道：

「凰兒。」

誰在叫她？是誰？

「凰兒，我要走了。」

「你不要走，不要……」

「別哭啊凰兒。既然這裡已經容不下我，不妨換個地方生活。茫茫世界，三千紅塵，我還有很多沒去過的地方，正好藉此機會見識一番。」男子溫柔地拭去女子眼角的淚水，輕聲安慰著她。

「那我跟你一起走！」

「別鬧。」男子摸了摸她的頭頂，「你生性純良，出去會吃虧的。」

女子拉著他的手，不依不饒地撒嬌道：「不是還有你嗎？你會保護我的呀。再說我也很厲害，可以保護你……」

「凰兒，這裡是你的家，這裡才是你該長留的地方……時候不早了，我也該走了。」男子逐漸鬆開了握著她的手，慢慢向後退去，「等我什麼時候安定下來，便給你傳信。」

「你，一定要好好的。」

「可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女子想去追他，卻感覺自己被什麼擋住了一般，無法再前進半步，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男子的身影消失在遠方。

「你給我回來！回來！」

「棲吾！」

「棲吾！！」

古卿凰猛地從床上坐起身來，眼前恍惚一片，不知身處何地，口中還在不清不楚地呢喃著什麼。

「棲吾，棲吾……」

被她的叫聲驚動，嬋衣忙放下手中的針線，隨手抹去了指尖被繡花針刺出的血珠子，起身進了內室。

古卿凰一臉汗地坐在床上，手裡的被子都被攥得變了形，近處看去瞳孔里還是混沌一片。

「主子，主子！怎麼了這是？奴婢是嬋衣！」

「嬋衣……」古卿凰渾渾噩噩地轉頭看向她，眼中逐漸清明，「是你啊……我沒事。」

「主子是做什麼噩夢了吧？」見主子認出了她，嬋衣這才放下心來，伸手一摸，發現她的寢衣已經被冷汗浸透了，轉身就想去拿乾淨的衣服給她換下來。

古卿凰止住了她的動作，「別拿了，直接準備沐浴吧。對了，我什麼時候睡著的？」明明是坐在桌邊想事情來著。

嬋衣有些驚訝回道:「主子你不知道嗎？就是大半個時辰前，你突然坐那兒打起了瞌睡，我便跟桑白扶你上了床。」

「是嗎？」古卿凰默默低頭思索著，卻對此事全無印象，「罷了，你先去吧。」

嬋衣應了一聲就要去準備，剛要出門時卻又被叫住了。

「等等。」

「主子還有什麼吩咐？」

「我……」古卿凰欲言又止，最後默默咽下了口中的話。

「沒什麼，你去吧。」

嬋衣雖然有些奇怪卻也不好再問，只得先下去準備了沐浴所需要的東西，然後將古卿凰請到了溫泉湯池中。古卿凰自小就體涼畏寒，所以在建這宅子時特意引了一方溫泉水進來專供她沐浴使用。

將身子沉到泡滿玫瑰花瓣的溫泉水中，古卿凰使勁閉了閉眼，伸手揉著額角。

守在一邊的嬋衣看見她的動作，伸手過去想要給她按摩紓解，卻被她輕輕拂開了手。

「不必了，你先下去吧。」

「是。」

等房門被闔上，古卿凰深吸了一口氣，然後一頭扎進了水裡，任由一頭烏髮在水中胡亂散開。青絲漂散間，一抹紅光在她的蝴蝶骨上一閃而沒。

若有人在她身後，必定能看清那一瞬間出現在她脊背上的異樣。

那是一個神秘詭譎的赤色圖紋。

崑山玉碎，涅槃之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