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釵於奩內待時飛

第4章 釵於奩內待時飛

春霖瞪大了眼睛,真的不敢相信長安的話。

她竟然接受了他的荒誕提議,願意嘗試「柏拉圖」式的精神愛戀。他知道,長安做出這樣的決定,實在是迫不得已的。誰讓她喜歡春霖這個妙人,並且深深的中了毒呢!在這個世界上,只有春曦和春霖長得最像,可春曦卻是個愛情痞子,哪裡會對任何女人動真情呢!

長安在婚姻的絕望里做起了荒誕的文藝夢!那柏拉圖式的愛戀是麻痹精神世界的麻藥!而那顆麻藥卻裹在文藝范兒的貴族面紗里!

想到這裡,春霖不由得嘆息一聲,道:「真是苦了你!假如……有一天,你找到了自己喜歡的男人,你隨時可以和我提出離婚。我不會耽誤你的!請你相信……我對你的慈悲!」

長安微微的垂下了頭。她低頭的樣子溫存阡陌。春霖不由得伸手捧起了她的那張稍顯憔悴的臉,安慰道:「另外,你放心!我不會讓媽知道的!」

長安的心裡簡直太感激春霖了。她簡直已經熱淚盈眶了,哽咽著問道:「你每天都會去哪裡呢?我的意思是,從明天開始,我要陪著你!」

春霖傷感的笑道:「不過是去寂靜的地方走一走罷了。」

長安道:「我們結婚半年,還沒有逛過街呢!」

春霖急忙道:「只要你喜歡,我們明天就去逛街,我給你買喜歡的東西!」

長安收住眼淚,臉上漸漸的湧出笑意。她的心裡卻覺得五味陳雜。春霖既然原諒了她和春曦私自見面的事情,她總得想法子回報春霖的那片苦心吧?再說了,她真的已經毫無選擇了,只能按照春霖說的那樣,嘗試著過一段精神戀愛生活。

這半年來,她的精神實在是太空虛了!

倆人說著閑話,回到了客廳里。曹太太剛回來不久,正指揮著婆子丫頭們準備晚上的宴席。這會兒,她看到春霖夫婦一起走進來,不由得愣了愣。自從春霖和長安結婚以後,倆人還是第一次像夫妻一樣的走在一起。

春霖打起精神,笑道:「媽回來了。肯定是贏錢了!」

曹太太眼瞅著長安恭順的貼在春霖的身邊,心裡對她的厭煩也減淡了許多,跟著笑道:「都是多年的老姊妹了,誰還在乎輸贏呢!不過是聚在一起,打發時間罷了!不過,我今兒真的贏錢了!」

春霖笑道:「媽一項手氣好!」

曹太太坐在了沙發上,撩起印著金秋容桂雅緻圖紋的棉旗袍的下擺,翹起二郎腿,瞅著長安,問道:「大少奶奶的心情可好些了?竟然想起來去後園逛一逛了?」

長安打起精神,勉強笑道:「和春霖去後面走了走。那裡的秋景很好。心裡覺得舒服了很多。」

曹太太朗聲道:「這就對了!沒事的時候,要多陪春霖出去走一走!這才像少奶奶的樣子!」

春霖急忙介面道:「媽!長安說了,明天和我一起去勸業場買東西呢!我想著,應該給她買些喜歡的東西!順便也給媽買點兒東西!」

曹太太聽到這句話,心裡更舒服了。她覺得,娶長安的時候,曹家肯定衝撞了什麼,所以才導致長安愁眉苦臉了這半年。如今,晦氣過去了,長安也跟著安份了。可她卻故意板著臉,威嚴盡顯的道:「這有什麼稀奇的?你們是兩口子!兩口子本來就應該濃情蜜意的!到了你們這裡竟然成了奢求!你還是疼老婆吧,不用擔心我缺什麼!我缺什麼,肯定會告訴你的!」

春霖把話題一轉,問道:「春曦回來了?」

曹太太一拍大腿,「咳」了一聲,笑道:「你瞧我的記性!我竟然把大事忘了!早上的時候,你弟弟就下船了。他帶回來了香港大學的文憑!中午的時候,我已經讓他簡單的拜祭過曹家的列祖列宗了!這會兒,他也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左不過是去親戚朋友家裡罷了!等晚上的時候,我們一起多喝幾盅,熱鬧熱鬧!」

長安聽到曹家母女議論著春曦,心裡又想起了幾個時辰前的傷心事。她畢竟覺得很對不起春霖,便微微的低著頭,一言不發。

曹太太瞅了長安一眼,看見她眸光里閃爍的凄然,心裡又來了氣,意味深長的道:「長安已經和春曦見過面了!」頓了頓,對春霖冷笑道:「真透著古怪!長安見到春曦之後,就像變了一個人,竟然會說會笑了!更稀罕的是,她竟然有閒情逸緻和你逛花園了!」說完,便站起身,走到那張楠木棕漆案桌前,從上面拿起了一串楠木念珠。

曹太太說這些話的時候,長安始終沒有抬起頭。剛才,她聽到了曹太太走動的腳步聲。曹太太穿著一雙貼著蝴蝶的白皮鞋,踩在木地板上面,發出了嘎達嘎達的聲響。長安覺得,那嘎達嘎達的聲響像是白皮鞋踩在她的心底發出的。

聽到母親的話,春霖想起了外灘大鐵橋上的那幕情境。長安分明已經給他帶了一頂綠帽子!她竟然和他的親弟弟暗地裡約會!春霖的心一抽,覺得痛徹入骨。可他竭力的忍住了,掙扎著笑道:「畢竟是一家人嘛!春曦難得有長安這樣的好嫂子!」

長安聽到春霖的袒護,覺得心裡大安了。她抬起頭,打量著不遠處曹太太的臉色。曹太太正揉搓著那串楠木佛珠,冷峻、如梭的眸光徑直的刺向長安。她幽幽的說道:「我想著,應該儘快給春曦找女人了!免得他整天胡思亂想、被狐狸精勾走了魂!」

春霖道:「春曦肯定已經有自己心愛的女孩子了!媽還是不要操心了。我的婚姻是媽包辦的,春曦的婚姻就讓他自己做主吧!媽就開恩一次吧!」

曹太太抬高聲音道:「這是什麼話!兒女的婚事都應該讓父母做主!你們的爸爸不在了,在曹家,我說了算!哪裡能由著你們的性子胡鬧呢!春霖以為我好騙?竟敢變著花樣的糊弄我!哼!我可不是吃素長大的!」

春霖不敢吭聲。曹太太沒有說破夜總會舞女冒充春霖女友的糗事。她點到為止。

長安惘惘的聽著曹太太的話,不知道她為什麼會這麼說。春霖給長安遞了一個眼色,長安沒有吭聲。

正說著,老媽子進來通報,說木雕行的董老闆來了。曹太太知道是董槐園來了,便吩咐老媽子道:「請進來吧!」

春霖自然認識董槐園。他小時候,經常和董槐園的兒子董思彤調皮搗蛋,倆人是感情很深厚的發小。董家世代經營著木雕生意,到董思彤這代已經是第五代了。如今,董家木雕已經差不多壟斷了上海灘的木雕行業。曹先生在的時候,和董家有密切的生意往來。曹家褶褶生輝的珠寶玉石配上董家精雕細琢的紅木基座,簡直是相得益彰!

年近五十的董槐園是個傳奇人物。他是在東北的通遼出生長大的。他家裡經營著木雕生意,當然也把手藝傳承給了他和幾個哥哥們。可是,董槐園除了擅長木雕之外,他還擅長一種特殊技能。說出來真真的嚇人一跳……「盜墓」!

他之所以迷戀盜墓,實在是老天爺安排好的。在十五歲的時候,他和幾個哥哥去野外逮螢火蟲。因為天色晚了,幾個人就在野地里露宿了。偏偏董槐園是個調皮的大膽孩子,準備裝鬼嚇唬哥哥們。他悄悄的跑進瀟瀟的樺林深處,陰氣森森的學著鬼叫。一不小心,他掉進一個洞穴里,摔了個四腳朝天!

他爬起身,借著月亮的凄迷光芒,隱約的看到那是一間墓穴!那一刻,他的心裡非但沒有生出懼怕,反而生出好奇。因為天色實在太黑了,月光實在太凄迷了,他根本看不清墓穴裡面的詳細情境。無奈之下,他只好爬了上去,在旁邊做了一個很隱蔽的記號,然後就飛奔出了瀟瀟的樺樹林。

他沒有把發現古墓的消息告訴哥哥們。翌日天明,哥哥們還在熟睡,一夜未眠的他獨自悄悄的回到了樺林里,找到了昨晚的那個墓穴。他跳了下去,沿著洞穴往裡深入,一路上撿到了很多古代的銅錢和銀元寶。等他來到主墓穴的時候,簡直被裡面的陳年古董震撼住了!

因為槐園的大膽,董家的人發了一筆邪財!

從那以後,董槐園便沉迷於盜墓。按照古籍上的記載,他在關外發現了好幾處王公大夫的墓穴。盜墓的離奇恐怖經歷帶給他精神上的快感,也滿足了董家發橫財的邪願!等槐園繼承了家業,獨立門戶的時候,他已經積攢了很多珍奇古玩,其中不乏經年的珠寶首飾……都是從古墓里挖掘的。

可是,他卻壓根不懂古玩珠寶,簡直就像白痴一樣……真是有福氣挖掘、沒福氣賞鑒!說白了,他就是個沒文化底蘊的盜墓先鋒……實打實的挖掘工!好在,他認識的朋友里,比如曹文嘉……也就是春霖春曦兄弟的父親……卻是個積年的珠寶行家。

董槐園和曹文嘉交往的久了,知道文嘉是個靠得住的朋友。於是,他把春嘉請到了家裡,讓春嘉幫忙鑒定那些陳年的古董珠寶。春嘉鑒寶的專業水準毋庸置疑!和春嘉相處的久了,槐園也略微的入門了些,不再是睜眼的瞎子了!

靠著春嘉的鑒定,槐園把積攢多年的古玩首飾賣到了達官顯貴家裡,換來了傷天害理卻肥膩膩的利潤。當然,槐園也是個知恩圖報的人,他用傷天害理換來的利潤好生的酬謝了摯友曹春嘉。

自從曹春嘉不幸得病亡故之後,曹太太便成了曹氏珠寶的大掌柜。她是個潑辣幹練爽利的女人,壓根就不專心致志的守寡,照舊和江湖裡的老友們綢繆生意。按照她的話說,她要迎來生命里的第二春!

半年前,董槐園覺得應該體味衣錦還鄉的快感,便回東北老家省親了。在山海關附近,他路過一處山野莊戶人家。他覺得有些口渴,便要管家寧順停下汽車。倆人去了那戶人家,討了水喝。臨走的時候,槐園無意中看到那家的太太頭上別著一根釵。槐園覺得那隻釵很特別,便跟那家的太太攀談了起來。那位太太告訴槐園,那隻釵是她在山海關的城牆底下挖到的!當然,她可不是盜墓愛好者,在給孩子挖蘑菇的時候,無意中挖到的!

槐園的心一動,隨即向那家的太太開了價錢。那家的太太畢竟是個小門小戶的媳婦,哪裡見過大世面呢?她聽到槐園開出的價格,當即就滿口答應了。槐園得到了那隻釵,緊緊的藏在貼身的口袋裡。等他從東北老家探親回到上海灘的時候,他便緊趕著來到了曹家。

這會兒,長安看到有客人來了,便準備低頭上樓。

曹太太卻叫住了長安,道:「你也見一見董槐園老先生!春霖和你結婚的時候,他回東北老家探親了!董先生和春霖的爸爸是積年的故交,你在長輩跟前問候一聲!」

春霖對長安附耳低聲道:「董槐園家裡壟斷了上海灘的木雕生意!另外,他還是個盜墓賊!」

長安聽到這句話,忍不住低聲笑了幾聲。她自小是讀著七俠五義之類的書長大的,完全可以想象盜墓者是些什麼樣的貨色!

等董槐園走進客廳的時候,長安竟愣住了。董槐園和盜墓者完全不一樣……壓根看不出他是個盜墓的!他穿著西洋綢做就的馬褂短袍……斯文的像一位經年的教書先生。等他走近了,長安終於看清了他的長相。他根本不是一個粗枝大葉的俠盜,而是玉樹臨風、溫文爾雅的白膚文化人。

長安愈發的覺得好奇。曹太太已經起身迎了上去,笑問道:「今兒什麼風把義弟吹來了?」

三十年前,董槐園和曹春嘉曾結拜過兄弟。而曹太太和董太太也結拜為金蘭。

董槐園拱手施禮,深深的鞠躬,道:「大嫂!實在慚愧!沒趕上大侄子的婚禮,敬請贖罪!」

曹太太急忙讓他坐在了沙發上,一疊聲的喊著婆子丫頭們倒茶。她坐在了對面,一副正襟危坐的樣子,笑道:「客氣什麼!我知道你回老家探親了!犬子結婚那日,弟妹帶著少爺來過了。我們已經覺得很榮幸了!」說著,便要春霖夫婦向董槐園鞠躬問候。

春霖急忙拉著長安上前,倆人先是鞠了一躬,隨即春霖便笑說起了客套話。董槐園掏出老花眼鏡,緩緩的戴上,仔細的打量著長安,驚嘆道:「大侄兒媳婦真是好相貌,端莊賢惠,落落大方,驚如天人!大侄兒真有福氣!」

曹太太笑的合不攏嘴。春霖的手緊緊的攥著長安的縴手。倆人臉上的笑凝固著,僵僵的停在臉上,像被一把鋒利的刀硬生生的剜出來的。

董槐園從懷裡摸出一隻紅絲絨首飾盒子,遞到了長安的手裡,笑道:「大侄兒媳婦不要嫌棄,留著賞丫頭吧!」

長安回過神,打開那隻紅絲絨盒子,看到裡面躺著一對泛著淡雅慈光、細膩如脂、與世無爭的翡翠手鐲。

曹太太搶先驚訝道:「這實在太貴重了!她小小的年紀,哪裡承受的起!」

董槐園捋著那一簇精心修剪過的山羊鬍,眯縫著眼睛,笑道:「你們曹家什麼珍奇珠寶沒見過?這哪能入大嫂的法眼呢!大侄兒媳婦就不要推脫了!」

曹太太急忙對長安道:「還不快謝謝董叔!」

長安微微的笑道:「小輩姚長安在這裡謝過董叔的賞賜!小輩定會加倍珍惜!」

董槐園和曹太太都滿意的笑了起來。春霖跟著說了幾句客套話,問了問董家母子的近況。他猜到董槐園還有事情,便領著長安上樓了。

婆子端來了兩盞上好的鐵觀音茶。剛用熱水沏出的茶,青煙繚繞,冉冉而升,香氣泗溢。隔著猶如香火繚繞的茶煙,董槐園對曹太太神秘的笑道:「大嫂可知道,我在關外遇見了什麼?」

曹太太咯咯咯的笑了幾聲,道:「我哪裡能知道呢?」

董槐園低聲道:「我得了一件寶貝!」

曹太太頓時來了好奇心,試探著問道:「什麼寶貝,竟然讓義弟藏著掖著!」

董槐園四處望了望,見沒人守在跟前,便從懷裡摸出另一隻首飾盒。那是一隻長方形的金絲絨首飾盒子。他小心翼翼的把它放在了棕漆茶几上,緩緩的推到了曹太太的跟前。

茶煙繚繞中,曹太太打開了那隻金絲絨首飾盒,看到裡面靜靜的躺著一隻瑪瑙釵。乍然一見,曹太太不由得倒吸冷氣,凝神觀摩許久,終於小心翼翼的拿起那隻瑪瑙釵,放在眼前,精心觀賞。

董槐園笑道:「大嫂可知這隻瑪瑙釵的來歷?」

曹太太忍不住高聲感慨道:「細細看來,這釵像清朝的東西!年代定不會太久遠!可這蝶形瑪瑙石的質地堅硬、紋理細膩、光潔奪目、色澤如血。另外,蝴蝶嘴裡銜著的這串珍珠晶瑩凝重,圓潤多彩,高雅純潔……真是世間難得的佳品!義弟是從哪裡得來的?真是有緣啊!」

董槐園捋著山羊鬍,感嘆道:「正如大嫂所言,真是有緣!」說著,便把他如何得來這隻銜珠蝶形瑪瑙釵的經歷詳細的訴了一遍。

曹太太聽聞,用食指在空氣里一點,笑道:「那小家太太真不識貨,竟然為了些微小利,讓出了這隻價值連城的瑪瑙釵!義弟,你真有能耐!」

董槐園自負的笑道:「這實在是緣分!該著它落入我的行囊!」

曹太太戀戀不捨的把那隻瑪瑙釵送回到了金絲絨盒子里。她的艷羨眸光照舊停在那隻寂寂躺著的無價之釵上,不肯挪移半寸。

董槐園眯縫著眼,低聲問道:「大嫂可喜歡?」

曹太太聽聞,倒吸一口冷氣,驚問道:「義弟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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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人把盞問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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