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6章 步入圈套
這家客棧名叫「福章驛」。
有一座雕花門樓。顏色淺淡,透著滄桑。
兩根粗木柱子上各懸挂著一枚紅燈籠,垂著大紅流蘇,隨風曳著。
客棧是一座兩層樓的磚瓦房。牆面照舊是夯土堆砌而成。屋檐上沒有鋪就稻草,而是貼著灰瓦。
門樓旁豎立著一根長杆子,上面懸著一盞電燈泡,發著昏黃的光。
廳堂里傳出了口琴聲,在大西北的夜裡,如泣如訴。
店主人姓章,是個五十開外的瘦削老頭子。他正坐在門檻上抽旱煙,瞧見有客人過來,急忙起身,點頭哈腰的迎候。
「掌叔,來了倆上海客人!都是學生!你招待一下!」春曦客氣的道。
「哎喲!原來是任總鏢頭!還有二當家的!我眼花了,沒看清楚!」章老闆笑道,迎著燈光,看著春曦和細煙。
「我們剛押鏢回來,一路風塵,就不多敘了!」細煙說完,扭頭對月虹和細煙笑道:「你們就住這裡吧!缺什麼只管問老闆要!斜對面有賣大刀鍘面的!老闆給你們端來!」
「太謝謝姐姐了!」月虹笑道,「我們走了一整天的路,骨頭架子都要散了!老闆,可有熱水?」
「有!你們想洗熱水澡還不簡單!有現成的井水!清涼著呢!」章老闆一邊凝神打量著倆人,一邊呵呵呵的笑道。
懋琦一直打量著細煙。在白花花的月光里,細煙簡直和九天玄女似的。她溫存脈脈,未語先笑,渾身都透著一股子靜雅的淑女味兒。
月光有魔力,能讓俊俏的女人變得詩意瑩然。
「你們進去吧!我們也回去歇著了!說好了!明晚,我們一起包餛飩,小籠包子!」懋琦道。
細煙迎著春曦的眸光。她微微的一笑,隨即耷拉下眼皮。
「我們進去了!」月虹說畢,牽著細煙的手,跟著章老闆走進驛站里。
懋琦有些吃醋。他在心裡罵著月虹!
「我們回去吧!」細煙說畢,故意拍了拍懋琦的肩膀。
「懋琦哥,你是不是喜歡上了那個妞兒?」熙然嬉皮笑臉道。
「胡說什麼!走路!」懋琦道。
細煙和春曦相視而笑。倆人在前面引路,順著石子鋪就的羊腸甬道,朝著鎮子深處走著。
熙然和懋琦跟在後面。熙然不停嘴,開著懋琦的玩笑。
「你小子一肚子壞心眼!總把人往壞處想!」懋琦說畢,捏緊拳頭,在熙然的屁股上擂了幾下子。
「哼!你要對那妞兒沒意思,為啥眼紅月虹拉她的手呢?」熙然笑問道,用手揉了揉屁股蛋。
懋琦的心事兒被熙然說中了。他介面道:「你說你想尕妹子就行了!幹嘛牽扯上我!」說完,便不再多話,自顧自的吹起了口哨。
哨音是西北的花兒。
夜幕蕭瑟,星辰凄迷。苦水鎮被大西北的蒼涼籠罩。
石子甬道算是主街。兩側的夯土房舍佔大多數。木質和磚瓦結構的房舍樓宇也有,也是稀疏排布。
兩側有雜貨鋪,飯館,糧油店,酒館,綢緞莊,中西藥鋪子,墨香書局,香火關帝廟。當然,這裡免不了還有鶯歌燕舞,男客爆滿的春樓。
打扮的土氣而又艷俗的老鴇子立在門口,揚著一條水紅帕子,撇著尖細的嗓子,朝細煙和春曦客氣的笑道:「二當家的,總鏢師,你們一路辛苦了!」
細煙和春曦看也不看,自顧自的說笑。
半老徐娘又朝著懋琦和熙然一甩水紅帕子,放肆的笑道:「俊哥和九哥回來啦!怎麼不進來玩一玩呀!姑娘們都等著呢!」
「玩你媽的頭呀!不知道我們鏢局的規矩!」懋琦把肚子里的火氣撒到老鴇子的身上。
「你別多嘴了!俊哥吃了情敵的醋啦!」熙然湊到老鴇子跟前,低聲笑道。
老鴇子用水紅帕子掩住嘴,嗤嗤的笑了幾聲,順手在熙然隆起的胸肌上捏了一把。
「去!」熙然笑道,隨即加快腳步,追上了懋琦。
「你竟敢調戲老鴇子!尕妹子知道了,非罰你跪搓板!」懋琦打趣道。
「她哪裡捨得呀!」熙然得意洋洋的道。他朝著前面瞟了一眼,竟然發現遠處的月亮門底下站著一個人。那人不是尕妹子還能是誰?
月亮門在一個小土坡上面。夯土搭建成的拱形的門洞。旁邊豎著一根長杆子,上面挑著一面蠟染布棋子,上書「任家鏢局」四個端正的大字。
「你瞧!那是誰!」春曦轉身對懋琦問道,隨即嘿嘿的笑了幾聲。緊跟著,他又對細煙低聲耳語了幾句,引得細煙也笑個不停。
「尕妹子等不及了!熙然,你還愣著幹啥?還不跑過去,把她抱起來,在原地轉三圈,親她一百八十遍!」懋琦調笑道。
「我敢嗎?大當家的看見了,豈能饒了我?」熙然說道。他的心裡倒是有懋琦的那些想法。衝過去,把她抱起來,在原地轉三圈,親她一百八十遍!只是,他沒有那個膽量!
尕妹子站在月亮門底下,看到熙然漸漸的走來了。她憋著嘴裡的笑,一甩黑黝黝的長辮子,轉身跑進了鏢局。
冷家鏢局就在月亮門的後面。
磚牆圍成的院落,三進三出,氣宇軒昂。門樓歇山重檐頂,雕樑畫棟。兩扇黑漆大門,左右各有一隻銅獅子,利嘴裡叼著門環。
尕妹子一溜煙的跑進大門。
第一進院落是演武場。第二進院落是鏢師和下人們的住所。第三進院落是總鏢師和掌門人的事私宅。
藍喬正在拴馬。他聽到腳步聲,回頭看到了尕妹子,打趣道:「尕妹子,你男人回來啦!你不寂寞啦!」
尕妹子一臉羞澀,不答言,加快腳步,跑進了第二進院落里,順著粗硬黃楊木搭建的走廊,跑回到下房裡。
她背手掩上門,坐在方桌前,對著桌上的圓鏡子,用手摩挲著額前的劉海。她知道,熙然今天回來。所以,好幾個鐘頭前,她就梳洗打扮,把自己收拾的利利索索。這會兒,她又有些不放心,生怕臉上出的油把粉底弄花了。
片刻后。院子里傳來細煙和春曦的說話聲。四個人進了鏢局,徑直的朝第三進院落的上房走去了。路過尕妹子住的下房的時候,熙然故意放慢了腳步,躡手躡腳的溜到窗戶底下,對著玻璃窗戶一個勁兒的瞅著。
「我回來啦!」熙然笑道。
尕妹子急忙起身,撲到土炕上,趴在窗玻璃上,故意嗔怪道:「這麼晚才回來!害得人家等了一整天!」
「想死我了!」熙然說畢,朝她一伸舌頭。
尕妹子也伸出舌尖,觸碰著窗玻璃。倆人的舌尖對碰在了一起。
「好玩吧!」熙然嬉笑道。他朝細煙,春曦和懋琦的背影看了看,急忙說道:「我先去見大當家的!等著我!」說完,便匆匆的跑走了。
「哎……」尕妹子喊道。她利索的下炕,跑到房門口,望著熙然跑遠的身影,嘀咕道:「人家話還沒說完呢!真是的!」說完,便在原地跺著腳。
遠處傳來了藍喬的說話聲。尕妹子急忙縮回頭,躲進了下房裡,掩上房門。
細煙,春曦,懋琦和熙然來到第三進院落的正房門口。
正房氣宇軒昂,雕樑畫棟,是整個鏢局最體面的屋子。裡面燈火通明,一片橘紅色的光芒。
「進去以後,我和大當家的說話。你們都別吭聲。」細煙叮囑道。
「難道嚇死不成?」春曦不服氣的道。
細煙瞪了春曦一眼,隨即轉身走上台階,來至虛掩的房門前,敲了敲房門。
「進來!」
屋裡傳來了大當家的聲音。
她的聲音很渾厚,音色偏低,像是一位中年女人發出的。
熙然撩開墨藍底綉西府海棠的布帘子。細煙,春曦和懋琦魚貫而入。
正房大屋裡的陳設很奢華。一派紅木傢具,均漆成暗黑色,上面精雕細琢著花卉圖紋。
正中一張大方桌,古樸典雅,上面擺著景泰藍茶具。方桌兩側端放著大氣的太師椅。
一個身形高挑的年輕女人端坐在右側的那把太師椅上。她正抽著水煙。煙壺裡發出了「呼嚕呼嚕」的聲響。噴出的煙霧裊裊。周圍如若夢境。
她的頭髮烏黑油亮。也和細煙一樣,額頂的頭髮左右均分,露出中央的一道頭皮痕。只不過,她沒有燙髮。腦後的頭髮挽成圓髻,橫插著一根形如柳葉刀的翠綠玉釵,垂著一串殷紅色的短流蘇。
她和細煙既然是姊妹,長相自然相似。看到了細煙,就彷彿看到了她。只不過,她的雙眸中凝聚冷光,還流露出一幅天生的兀傲,絲毫沒有婉約柔媚之感。
她抬起粉嫩的眼皮,看了細煙一眼,把水煙壺放在方桌上,朝著地上啐了一口,雙眼望著屋頂的那盞琉璃燈,聲音高亢的道:「回來了!」
細煙和春曦的心都一沉。
月凌剛才啐了一口,分明是故意的!總不見得,抽水煙能塞牙縫!
「大姐,我們把那件緬甸白玉鐲按期送到了西寧董家!這是回執票!」細煙說完,從馬褲口袋裡摸出一張文契,遞給了月凌。
月凌仔細的看了一遍,把文契放在方桌上,朝著春曦看了一眼,道:「辛苦了!讓兄弟們好生歇著吧!賞錢都準備好了!」
「多謝大當家的恩典!」春曦扯開嗓門說道。他借著這話,把心裡剛才的怨憤噴了出來。
「柳叔已經把接風洗塵的飯菜備好了!少不了有兩罈子陳釀百花酒!你們去犒勞兄弟們吧!」月凌說完,看了妹妹一眼,道:「你留下!我有話說!」
春曦知道,大當家的有話和妹子敘。他雖然不放心細煙,可也不能留在這裡。他硬著頭皮,帶著懋琦和熙然出去了,掩上了棕漆刻花房門。房門關上的那一剎,他看了細煙的背影一眼。
月凌等三個人的腳步走遠了,站起身,走到妹子跟前,一把拉住她的手,道:「辛苦你了!你瞧,小臉都曬紅了!我記得,你出門的時候,還是一張白凈臉兒。」說完,故意伸出手,在細煙的臉上摩挲著。
細煙的心裡冷笑著。真是貓哭耗子假慈悲!
月凌和細煙的相貌相近。她最嫉恨的,就是細煙白凈的膚色了。從小到大,她不知試過多少法子,用蜂蜜馬奶洗臉,用木瓜潤膚,用珍珠粉擦拭……折騰了半天,照舊不能變白!
「大姐,過一陣子,我又變白了!」細煙說道,鼻子里噴出一股子冷氣。
月凌放下手,轉身從方桌上拿起了水煙壺,走到格子木窗跟前,抽了幾口水煙,道:「妹子,這一路上,你和春曦可得了自在了!如今,你們倆人回來了,整天窩在鏢局裡,肯定覺得沒意思!」說到這裡,乜斜著一雙冷眼,嘲諷的眸光落在細煙忍氣吞聲的臉上。
「大姐,你放心,我和春曦不會做出格的事情的!一路上,兄弟們都跟著,我們倆即便想打情罵俏,也沒機會呀!」細煙道。
「這就好!你別多心!我也是為了鏢局的名聲考慮!」月凌道。
「大姐,這話錯了!我是鏢局二當家的,把鏢局的名聲看得比命貴!」細煙不服氣的道。
「你心裡清楚就好!」月凌說畢,又抽了幾口水煙,繼續道:「我不過是時不時的提醒你一聲罷了!你可別往心裡去!」
「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我什麼時候冷過你的好心呢?」細煙譏諷道,看也不看月凌。
月凌沒吭聲,端著水煙壺走到方桌旁。她端坐在右側的太師椅上,把水煙壺往方桌上一磕,冷下臉,眉頭緊蹙,嘴歪了歪,厲聲道:「你和春曦乾的好事!」
細煙被這話嚇了一跳,當即問道:「我們幹了什麼好事?大姐難道長了千里眼和順風耳……」
「我人不在你們跟前,可眼睛和耳朵時時刻刻都盯著你們呢!」月凌呵道,說畢,伸出玉掌,在方桌上拍了一下。
細煙憋著心裡的氣,問道:「把話說明白!免得冤枉死人!」
「當然要說明白!免得讓你覺得我不講理!」月凌介面道,揚起手,在臉旁一揮,扇走了一隻飛蛾,繼續道:「你們在十八里鋪幹了什麼?光天化日之下,躲在胡楊樹林子里!我沒說錯吧?」
細煙聽聞此言,情知自己被「內奸」出賣了!那幾個鏢師裡面,肯定有大當家的安插的線人。
「是誰在你跟前嚼舌頭了?是不是藍喬?除了他還能有誰!」細煙冷笑道。
「不是藍喬!」月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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