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縣衙魅影(十)
柴玉去衙門見九妹不久,彷彿一夜之間,平樂縣就到處流傳說,縣太爺蕭大人已經掌握了前任縣太爺皇甫謐死亡的真相,並即日起就要著手抓人。
故而,不過兩日的功夫,不論是茶館、酒肆、還是歌舞行院,皇甫謐被殺的真相已成了人們茶餘飯後最喜愛的八卦談資。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人的地方也就不能沒有八卦。但老話兒說得好,林子大了什麼鳥兒都有。平樂第一大富婁老爺就對此事毫無興趣。當然,這也不是因為他有多清高,只因前幾日他丟了一尊赤金打造的金蟾。
要說這金蟾也沒什麼特別,除了渾身注滿金子外,頂多能讓幾家人幾年生活不愁。可婁老爺自從丟了這金蟾之後,每日都苦著一張如喪考妣的臉,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家出了什麼大事。
前日他已向縣衙報了案,可蕭大人只是嘴上說的好,都好幾天了,他連個信兒也沒收到。要是平日里,家裡丟個把東西,那算什麼?婁老爺家財萬貫,放在屋子裡都快生塵了,偶爾施捨幾件也沒什麼。但這金蟾就不同了,那可是他全部的身家性命呢。萬一不走運,給人瞧出裡面的秘密,那可不是滅族就能解決的了得。
他越想越覺得心慌,今兒一早又打發管家去衙門等信兒了。可這都巳時了,管家還未回來,婁老爺仰著一張「生無可戀」的胖臉,兩眼直瞪著房梁發獃。
沉思間,忽聞門外腳步聲響,他笨重的身子麻溜的離開椅子,三步兩步便迎了出去。
「老。。。老爺?!」管家沒料到平日里連路都懶得走的老爺,今日竟主動迎了上來,著實驚訝不小。
「怎樣?金蟾有下落了沒?」婁老爺迎著管家詫異的目光,問道。
「還沒呢。縣裡的捕頭老爺說蕭大人已經貼出了告示,但連個知情的人也沒瞧見。所以。。。」
「所以怎地?」
「捕頭老爺讓老爺做好心裡準備,這東西十有八九是回不來了。」管家說。
婁老爺一聽金蟾回不來了,恍如晴天霹靂,兩眼一花,撲通一聲栽倒在地,就此不省人事了。
......
這邊婁老爺生死不明,那一邊蕭有道大人卻怡然自得的坐在自家的院子里啃西瓜。
酷暑難熬,這時來顆甜嫩多汁的西瓜,足以解去不少蘊結在體內的暑熱。
九妹瞧蕭有道吃的滿嘴紅汁,無奈道:「表哥,好歹你也是縣老爺。這吃相要是傳出去,你也不怕別人笑話。」
蕭有道笑呵呵的用帕子抹抹嘴,「阿九,你這就不懂了吧。這叫齊人之福,世上有幾個人能有為兄這樣閑散的日子?得樂且樂,能享受一刻是一刻。」
聽了他的歪理,九妹低頭笑了一回,心想倒也是,因為待會兒他就不會這麼好運了。
吃著香甜的西瓜,九妹和蕭有道一直坐到晚飯時候,吃了晚飯,他說還有些公務要處理就先回書房去了。九妹覺得熱的難受,乾脆搬了凳子,跟莫雨坐在廊子下有一搭沒一搭的閑磕牙。
月上東山,整個衙門裡除了書房還露出幾縷燈光外,其他人早已睡去。
蕭有道一個人歪在椅子里,隨手擎著一冊《搜神記》,正讀的津津有味。
忽然,窗格子磕巴一動,一陣熱風吹了進來。這風裡夾雜著雨腥氣,似乎不久就要來雨了。蕭有道抬頭瞧見窗子給風打的亂顫,便起身去關窗子。但當他關好窗戶,回頭之際,卻驀然發覺屋角站著一個蒙面人。那人身材頎長,兩眼如螢火,此刻正死死的盯著他。
「你。。。」蕭有道吃了一驚,還未說出一個字。只瞧那人身形一晃,閃電般出現在他面前。
有那麼一瞬間,蕭有道甚至聞到了來人身上的一股混雜著檀香跟汗水的氣味。
「說!賬冊上有什麼秘密?」不等話落,一柄長刀已逼上蕭有道的脖子。
這是自他來平樂以來,第二次被人脖子上架刀子了。蕭有道很不高興,他生平最不喜無禮兇悍之輩。
蕭有道大手一揮,將蒙面人的刀子蠻橫的撥開,生氣道:「我說這位刺客君。古人說,俠有俠道,刺客也自然有刺客的道。你這樣不守規矩,上來就給人隨便架刀子,連個姓名也不通,不覺得無禮嗎?好歹,咱也是朝廷的官員,雖然。。。雖然小了點,難道芝麻官兒就不是官兒了。。。」
蕭有道連珠炮兒似的說了一大堆。那蒙面人向來是一亮刀子,對方不是嚇暈了,就是嚇得哭爹喊娘,何曾見過這種一說話就收不住的書獃子?他腦子一懵,登時不知該如何是好。但蕭有道還是不依不饒,大道理說完了,乾脆跟他談起了人生。什麼人生來都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想來你是小時候沒有好的環境,這才學壞了,沒關係,只要現在放下屠刀,還有希望,嘰哩咕嚕說了一車話。
那刺客先前被蕭有道這個奇葩給整暈了,緩了緩,又聽他嘰嘰喳喳的說廢話,只想趕快擺脫這傢伙。末了,刀一橫,喝道:「你說是不說?再不說,別怪大爺下狠手!」
蕭有道正說的高興,見他兩眼冒出凶光,愣了愣,心中這才開始陣陣的發寒冷。
「你。。。你說什麼?」
蒙面人無法,只得又問了一遍賬冊之事,誰讓他遇上了蕭有道這個縣令中的奇葩呢?
「沒,沒發現啊。裡面什麼都沒有!」蕭有道戰戰兢兢道。
「你說是不說!再廢話,大爺真要下手了。」蒙面人怒喝道。
其實蕭有道說的是實話,九妹跟柴玉定計之時,蕭有道可不在跟前,自然他更不知道自己光榮的成為了包柴二人的誘餌。
蒙面人見蕭有道只是不說,再加上他先前裝瘋賣傻,認為這狗官根本就是有意消遣於他。心中一怒,手下當下用力,蕭有道忽覺脖子一涼,竟給劃出了血。
九妹跟柴玉他們此前只待在暗處查看,此時見屋中情況不對,紛紛躍進了屋中。
那蒙面人見屋中來了人,知道中了計,右手突然一翻,順勢將蕭有道拉入了懷中,卡住了他的脖子。
「好哇!你們竟敢設計你爺爺。都滾出去,信不信我殺了他。」蒙面人冷眼掃視眾人,手上加了勁兒。蕭有道一口氣差點喘不上來,臉憋的漲紅。
「冷靜!你這是何必呢?」九妹怕他當真掐死蕭有道,忙道:「你不就是想走嗎?容易!我們放還不成?你千萬別傷他。」
「不行!不能放他走!」柴玉冷冷道。
「你瘋了?你想他死不成?」九妹悄聲對柴玉道。
柴玉冷冷的盯著蒙面人,「你殺了凈心長老,想走沒那麼容易。」
蒙面人冷哼一聲:「你不怕我殺了他?識相點的就讓開,否則老子活不了,他也別想活著。」
柴玉淡淡道:「好啊!你殺啊!反正他的命跟我沒關係。你們殺了也不止一任縣令,多死少死一個又有什麼關係?」
蒙面人見絲毫不將蕭有道的命放在眼裡,一時倒不知該如何。疏神之際,只聞空中嗖的一聲,再回神間,一柄摺扇流星般迎面射來。蒙面人也顧不得手裡的人質,揮刀便擋。趁著間隙,柴玉兩袖鼓鼓生風,如鷹隼般撲向蒙面人。蒙面人還未出刀,柴玉已一招「擒龍手」將他制住。蕭有道則給柴玉的來勢迫住,一時氣息不暢,暈倒在地。
九妹趕緊上前將其拖到椅子上,過了好半天,蕭有道才恢復了意識。
......
「說說吧,凈上長老!為什麼要殺凈心長老?你又是什麼人?」
柴玉將蒙面人的的面巾往下一拉,一張溝壑縱橫的老臉立刻露了出來。
凈上斜眼瞧了瞧柴玉,冷哼道:「你既什麼都知道,又何必多此一問。我只是不知,你們是如何知道是我的?」
柴玉淡淡道:「還記得凈心長老臨死前做了個向上的手勢。當時我們都以為他指的是房梁,其實不是。他是想告訴我們,殺他之人名字里有一個上字。我也是偶然看到廟裡的花名冊才想到的。爛柯寺里名字里有上的僧人,除了你就只有弟子法上。可我暗中觀察過法上,他腳步沉重,根本就不像是會武功的人。而你就不同了。」
「據我所知,爛柯寺除了護院武僧會幾手拳腳之外,只有凈心長老會功夫。可你已年逾五十,走路時雖故意放慢,但仍步履矯健輕省。這說明,你身有武功而且還有意藏拙。」柴玉又道。
「那能說明什麼?難道貧僧會武功犯法嗎?」凈上道。
「當然不!」柴玉瞟了他一眼,又道:「我查過凈上長老的履歷,他年輕時是個寒儒,因仕途不得志,這才憤然出家。此後,便一直潛心修佛,不問世事。試想這樣的人又從何學得武功呢?由此看來,你根本就不是凈上。說!你究竟是誰?凈上長老又身在何處?」
凈上冷笑:「我不知你在說什麼?」
「很好!」柴玉話音未落,出手如電,一伸一抓間,手裡已多了一張人皮面具。
當面具解開后,在場眾人都被麵皮後面的那張臉驚呆了,那人竟是皇甫謐!
「你。。。你沒死?」白玉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皇甫謐扯出一絲冷笑,盯著白玉堂道:「白兄別來無恙!」
「怎麼回事?你明明活著,為何他們卻都說你死了?」白玉堂不解。
皇甫謐道:「白兄,事到如今,我還得多謝你。為了追查我的死因,你倒也盡心儘力。只是你管的未免太多了,否則我也不會淪落自此。」
自己犯了錯,還要錯怪別人!九妹盯了皇甫謐一眼道:「你搞這麼多事,還有臉說別人?說吧,又假賬冊又是假死,你究竟為什麼這麼做?法從之事也是你乾的吧。」
皇甫謐也不否認,反而笑道:「不錯,就是我。不過,這也怪不得我,誰讓他闖進我的院子,還探聽到了我的計劃。我不殺他已經是仁慈了。」
九妹道:「那要月華引誘蕭大人呢?你故意將假賬冊交到他的手上,就是為了嫁禍自己的對頭,是吧?你很聰明,也成功了。拜你所賜,蕭大人的確差點給你害死。」
皇甫謐冷冷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十年寒窗,好不容易考上了進士,還不就是為了為百姓做些實事。可朝廷那幫沒用的混蛋,妒賢嫉能,竟將我貶到個鳥不生蛋的小縣,毀了我的一生。我算看透了,什麼好官,為民請命,都是狗屁。只有抓在手裡的才是真的,人生如白駒過隙,做個清官又有什麼好?連肚子都吃不飽!」
九妹盯了他一眼:「你沒說實話!這固然是你變質的理由,可最重要的理由你還沒說?」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屠龍幫!」九妹一字字道,「你投靠了屠龍幫,是不是?」
皇甫謐臉色白了白,「你。。。你胡說!」
「是胡說嗎?」九妹從袖中扯住一冊書冊,繼續道:「這才是真的賬冊。裡面詳詳細細記載了你上任三年來跟屠龍幫以及本縣大戶婁老爺的所有銀錢往來。」
「你,你們去過旺龍坡的墓地?」皇甫謐驚訝道。
九妹笑著跟白玉堂相視一眼。他們在墓地確實沒發現皇甫謐的屍體,但也並非一無所獲,因為白玉堂在探查棺木之時,在夾層里發現了這本賬冊。只是當時他們怕走路風聲,這才沒將此事公之於眾,甚至連縣令蕭大人也不知道。
九妹不理他,接著道:「這三年來,屠龍幫借用你的權力做掩護,暗地裡幹了不少欺壓良善,買賣人口,逼良為娼的買賣。這中間,你總共收受賄賂高達一百萬兩白銀。一百萬兩啊,只怕一個京官,十輩子也沒有你掙得多。可你們的小集團也不是鐵板一塊,婁老爺就因跟你分贓不均生了嫌隙。他在京城有靠山,你怕他告發你,才想了假死這一招來騙過世人,甚至可能還夢想著帶著你的月華遠走高飛去過好日子。」
「可惜啊!」九妹嘆息道,「你殺了凈心長老,他一死你的喪鐘也就敲響了。」
皇甫謐剛才是氣勢洶洶,這時已經如同蔫了的茄子,愣在當地。
說著話,宋奇忽然進來了,手裡還揪著一身黑衣的月華。月華白著一張臉,俏生生的看著在場眾人,直到目光釘在皇甫謐身上。見皇甫謐給五花大綁的制住,一臉喪氣,就什麼都明白了,從宋奇手裡掙開,哇的一聲撲到皇甫謐身邊大哭起來。
只聽宋奇道:「這女子潛入法從的房間意圖不軌,給我抓來了。」
柴玉點了點頭:「法從沒事吧?」
宋奇道:「公子放心,法從師父現在已經轉移到安全的地方了。」
......
蕭有道暈了大半天,剛清醒就瞧見了月華。但下一刻,月華直撲皇甫謐懷中,還哇哇大哭,蕭有道湧上心間的喜悅之火立刻給一盆冷水澆滅了。
「表哥,你還好吧?」九妹一回頭見他獃獃的注視著面前這一男一女,關切道。
「無事!想不到,為兄終究跟月華姑娘無緣!」蕭有道凄然道。
九妹拍拍他的肩頭讓他即刻下令去抓婁老爺,並將剛才之事簡約說了。
蕭有道失魂落魄的瞧著衙役將皇甫謐跟月華帶走,傳令差役去抓婁老爺回來問話。
顧及到婁老爺家中有不少護院打手,宋奇也跟了過去。
九妹跟柴玉、白玉堂、還有哭喪著臉的蕭有道坐在涼亭里等候回信兒。
今夜月色極好,正是喝酒賞月的時候,可此時亭中的四個人都沒這心思。莫雨端來一壺茶,見眾人這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倒了茶,默默的退到一邊。一時之間,涼亭里倒比這深夜更加安靜。
更鼓敲過三下,忽聞走廊里傳來急切的腳步聲,眾人回頭望去,只瞧一個獄卒鼻青臉腫的奔了進來。
「出什麼事了?」蕭有道見獄卒這副樣子驚問道。
「大人。。。不好了。皇甫謐跟月華給人殺了。。。」獄卒氣喘吁吁道。蕭有道一聽此話,當場軟癱在地上,臉無人色。
「你說什麼?人好端端的,怎會給人殺了?」九妹插口道。
「小的們好好的守著牢,可誰知半夜進了個蒙面人。那人好生厲害,一出手就將小的們打翻在地。等兄弟們醒來去牢里一瞧,才瞧見皇甫大人跟那女子都給捅死在牢房裡了。」獄卒說。
「殺人滅口!好個屠龍幫!」白玉堂一聽此言,氣往上沖,即刻奔了出去。
九妹跟柴玉也隨後跟到牢房。只瞧牢里桌椅給打的稀爛,獄卒們個個灰頭土臉,都在那裡敷藥,一瞧他們進來都圍了上來,七嘴八舌的將當時的情形說給三人聽。
白玉堂徑直走到牢房瞧了瞧屍體,臉上儘是哀戚之色。縱然皇甫謐多了諸多錯事,但畢竟白玉堂曾與之交好,那種朋友間的情感,不是一兩下能散去的。九妹見皇甫謐死狀凄慘,心中老大不忍,轉頭吩咐獄卒好生將兩具屍首收斂了,等朝廷有了回判再做道理。幾個獄卒抬了兩付擔架,將屍首抬到停屍房去了。
從牢里出來,柴玉沉聲道:「看來,這姓婁的富商是抓不回來了。」
「你是說,屠龍幫也會殺了他滅口?」九妹轉頭道。
「他為什麼就不能是兇手呢?」白玉堂冷冷道,「他為了自保,照樣有可能雇兇殺人。」
話未說完,只瞧前院廊子上燈火通明,不一會兒,宋奇帶著衙役走了進來。
「婁老爺呢?」九妹瞧了瞧他們身後,並未發現婁老爺。
「已經跑了!」宋奇說,「今日他借口金蟾被盜裝病在床。誰知,我們趕去之時,給他看病的郎中給他綁在床上,他自己卻換了郎中的衣服從後門走了。」
九妹面色一沉,忽然聽見後院傳來蕭有道的叫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