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良家子
公元180年,東漢光和三年,四月中旬
此時正值初春,寒冷的冬季逐漸消弭,溫暖正準備佔據寒冬留下的空白區。
春暖花開,城外原野上嫩嫩的草芽破土而出,旁邊的大樹也丟棄乾枯的枝葉,長出青葉,打算給自己裝扮一下。這一片萬物復甦的場景,為整個隴縣都點綴了一層青綠色的外衣。
城外一片祥和,卻不代表著這個古老帝國也是安寧如初。
前些年羌胡叛亂,席捲大半個涼州,即便是州治隴縣也一度被羌兵圍困。幸運的是大漢還有名將段熲在,五年時間掃蕩群羌,殺的人頭滾滾,使得羌人這兩年絲毫不敢妄動。
羌人消停了,北方的胡人、南方的板盾蠻卻開始了鬧騰。
胡人南下劫掠并州,板盾蠻於去年十月大舉反叛,攻打廣漢郡、巴郡、犍為郡,蜀郡等大半個益州。如今戰事侈靡,益州郡兵久不經戰,面對勇猛的蠻人,一時間竟被打的狼狽竄逃。
不僅丟了整個巴郡,更是讓大股板盾蠻兵越過葭萌關,進入廣漢、蜀郡、漢中三地。那蜀郡原本就多是羌族,如今見板盾蠻勢大,遂起兵作亂,攻掠州郡。
諾大的益州,如今只能聚集數萬精兵,困守成都、雒縣、綿竹、葭萌關一線,無力主動出擊。只能遣使者,於四處求援。距離最近的漢嘉郡援兵萬餘,卻被板盾蠻兵阻於犍為郡治武陽。再遠的地方,幾乎沒有什麼兵力能夠支援雒縣。
漢中兵倒是可以進入葭萌關,隨後一路南下,直奔雒縣。可板盾蠻兵攻入漢中的兵馬亦有八萬之眾,因此漢中兵也只能全力守住本郡縣。
戰事傳到洛陽,朝堂震蕩。
這七年前涼州羌胡叛亂,糜亂十餘郡縣,剛剛安定不過兩年,現南方居然又起戰事。五年平羌,國庫早已不堪重負。若要再平板盾蠻,只怕不足用矣!
眼看著近二十萬蠻兵攻掠益州,滿朝文武如同熱鍋螞蟻一般,急來急去,卻毫無辦法。
涼州三明之一皇甫規羌人叛亂那年就去世了,平定羌亂的段熲去年也死於獄中。唯一還活著的只有張奐,可張奐久居朝堂,近十年未曾領兵,再則其年歲已高,遠入巴蜀恐為不測。
皇甫嵩遠在北地郡,坐鎮邊疆,震懾羌族、匈奴、鮮卑。朱懏此時正任交州刺史,威懾交州蠻族以及東部山越人。而盧植此時完全是一副大儒的樣子,絲毫不顯兵法韜略。
其餘諸人多是威望不足,難以為繼。
朝廷議政數日,這才無奈遣御史中丞蕭瑗於關中徵召六郡良家子,往益州平叛。
今日,隴縣各處城門,皆已張貼告示,徵召良家子入伍。
告示之下,數百名百姓在此圍觀,官府小吏則在旁邊念讀,為諸人解惑。
張貼告示不過是通知眾多愚昧百姓,朝廷即將組織大軍南下平叛,板盾蠻不足為慮。而真正的良家子在告示未出之前,便已經接到官府的徵召。
六郡良家子作為大漢帝國軍隊的主力,一直以來都被朝堂所注重。年年更是依冊召集訓練,戰時又徵調入軍,相當於現代的預備役。如今六郡良家子數量,雖比不上武帝時期,動則數十萬,但亦是不少。
城門遠處,兩個騎馬的少年郎,正漫步於官道之上,緩緩靠近。
其中一人,身著灰色布衣,下著布履,儼然並非大富之子,卻也五官端正,相貌堂堂,那一對橫眉更是凌冽逼人。
旁邊少年則是不一,
一身川蜀絲錦製成勁衣,腰束帛帶,佩青丹翠玉,滿頭黑髮以皮革束之,又用玉枝別住。面容清秀,溫文儒雅,盡顯雅士之風。
」佑維,現蕭御史召良家子入軍,汝可同去?「
旁邊華貴少年似乎對參軍很感興趣,談到入軍一事,滿是嚮往。
反倒是貧苦少年低下頭,沉思片刻,這才嘆聲說道:」子明兄,汝為良家子,自可前去。唯張某不是,又豈會前去徵聘?「
」吾知佑維非良家子,但亦可入輔軍。吾等兄弟二人,自幼相遇,如今已七年之久,雖非親人,卻更似親人。如今吾想要從軍,佑維怎麼忍心讓吾獨往?「
東漢時期,在籍入冊的良家子已大不如從前。武帝時期徵召良家子,數十萬人從往。自從都城遷到洛陽,大批的良家子消失,因此輔軍大多是徵召商賈、醫匠、貧戶子弟。
」怎麼?子明一身武藝傍身,縱是沒有佑維,亦可安然無恙,有何懼之?「張綉說了一句,隨後卻不知想到什麼,神色頓時暗了下來,只聽見其繼續低聲說道:」子明,再過幾日,吾就要回武威了。「
」什麼?汝要回武威?「
高誠猛的一驚,駐馬停下,這可是自己好不容從小玩到大的名將啊,本打算一同參軍,幾年後張綉基本就沒得跑了。可如今張綉要再次回到歷史正軌,這讓自己如何是好?
「佑維,為何要回武威?汝孤身一人,叔父又遠在并州,為何還要再回那紛亂之地,莫非是高某招待不周?」高誠假裝嚴厲,喝聲質問道。
張綉面色一苦,心中苦澀不已,卻又無可奈何!
自己本是武威祖厲人,七年前,涼州羌胡叛亂,血洗了武威郡,祖歷也沒有放過。張家一夜之間,便只剩下自己和叔父二人。逃過一劫后,叔父帶著年幼的自己,一路來到州治隴縣。
然後遇見了眼前這位少年郎高誠,高家不僅給予自己叔侄二人衣食住所,更是助叔父加入隴西董卓麾下,如今已為其大將。
自己就更不用說了,每日都是與高誠一起,吃食住行,皆是一般無二。更有武師教導武藝,還能認字習書,讀經史子集,誦兵法韜略。
高家的發展史,也就僅僅這十餘年而已。從一豪強,成功躋身到隴縣世家之中,培養自己的目的無非就是希望能夠幫助高家壯大家業。這些自己都懂,已經十七歲的少年,沒有什麼不懂的。
伯父伯母對自己如同親生孩子一樣,子明又是拿自己當親兄弟,縱然不忍心離去,可又能如何?
身不由己...
「子明,吾明日就和伯父伯母請辭,日後若是還有機會,你我兄弟再聚!」
張綉平淡的說完,拍馬揚鞭便走。
高誠緊湊眉頭,只是靜靜的望著那遠去的背影,思忖良久。
張綉並非如此忘恩負義之人,既然他執意離去,恐怕還是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發生啊。
算了,不想了。該知道的時候自然會知道。
七年的兄弟之情,又豈會無故夭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