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9章 十全鮮香湯異味重 御膳大廚驚起疑心
湯品整個呈現出油黃的色澤,但卻並非真真切切的油花,若用筷子挑動便會發覺那黃色不過一層奶蓋一樣,柔和的好似一團奶油樣浮在表面,可以被推動著聚集到一起。
黃色的『奶蓋』下方,便全然是奶白色的濃湯,依稀能從中瞧到漂浮的白嫩豆腐、同樣白嫩的被撕成絲絲縷縷的魚肉,還有些被切的細碎的各色食材在其中漂浮,未經人品嘗,暫且不能知曉它們的身份。
很快,一股不遜於佛跳牆的香味從中飄出,身為第一個嗅到香味的人,白將行的面色沒有絲毫變化,他只是像著剛才一樣,要了一個小碗。御廚小組這碗湯並無實質性可供品嘗的東西,所以精華必定全在湯中,他將小碗舀滿,再次送上高台皇帝面前。
待攀登到高台頂端,看到桌子上顯然一口未動的佛跳牆,白將行不由勾了勾嘴角,舉動仍然是無可挑剔,謹守君臣之禮。他將御廚小組的湯品擺放在桌上,含笑道:「那份不合陛下口味么?那請陛下來嘗嘗這一份吧,只是,若是陛下僅僅品嘗一方湯品,恐怕有失公允,叫參賽者寒心,若是叫百姓們看見了,也不知會不會多心。」
皇帝眯起眼睛,卻並未理會白將行,看著對方說罷後行禮轉身下階到自己的位子上坐好,隨即工作人員們開始給眾評判們分盛御廚小組的菜品,他收回目光,將視線落在面前的兩碗湯羹上巡視了一會兒。
不一會兒,食物分發完畢,眾評判們開始品嘗起來。此時此刻,無數人的目光聚焦於此。
每個人的碗里都被舀了一小塊的黃色塊塊漂浮在湯上面,另外便是半碗奶白色的鮮湯,白將行鼻尖輕嗅,隱約在其中嗅出一股淡淡的腥味。換做平常若他在湯中聞到這股味道,他恐怕連碰都不會碰便吩咐一旁的侍從給烹制此道湯品的人打上淘汰的記號。但今日……白將行笑了笑,輕捏湯匙刮下了些許黃色塊塊又舀了勺濃白色的鮮湯,便放在嘴裡品嘗。
入口極鮮,暖暖融融。黃色的東西一抿即化,同時帶著濃郁的鮮味,但是,卻有一個致命的缺陷……
白將行知道這黃色的東西是什麼,是用大骨棒里的骨髓,再加上深海里一種魚的魚籽磨碎後用油鹽封住,腌制數月後凝結成塊,用生粉吸凈其內的水分以及鹽分,再用石臼碾碎成沫,便是上好的提鮮之物,比萬尚志所製作的蚝油還要鮮美三分,且由於魚籽是紅色的,經過一系列處理過後顏色變得淺淡,最終經過烹制,就變成了黃色片片一樣的東西。
若問白將行為什麼知道的這麼詳細?白將行面色不變,抬眼看向前方。這東西是八年前他和衛權一同研製出來的,還被二人共同起名為鮮髓醬,作為創造人之一,他當然知道這東西的緣由。
「噗!」
「呸,呸!」
評判席上忽然出現此起彼伏的噴吐聲,還有評判已經面色難看,指著這一小碗的湯品質疑了起來:「一路闖入決賽的隊伍就這個水平?東西沒處理好就不要端上來,平白打了自己身為廚師的臉面。」
此言一出,高台上的皇帝眉頭緊皺,眼神登時凝重起來;人群中隱藏著的老者笑著扯動一旁的黑衣人,揪著他顯擺自己猜中了。另一邊,一個沉穩地嘴邊續著鬍鬚的中年男子默默地看著這一切,他身旁站著另外三個男人,一個略蒼老些,但周身盤旋一股威嚴的氣勢;另一個年紀稍稍小一些,周身帶著不同於另外兩人,稍顯睿智的氣質;最後一人站在他們的身後,身形胖胖的,目光直勾勾地盯著場內的郝明月,眼底有激動的閃光。
在暗中觀測的,可不僅僅是這一部分人,還有許許多多人正隱藏在賽場上各地,被場中的局勢牽動著心神。
但這些人卻都是在等待結果,唯有一人瞧見評判們這番動作,對品評過程而不滿。
周政不可置信的目光在現場的評判們臉上逐一滑過,他一把推開身前的廚協人員,惱羞道:「你們這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就這個水平?什麼就沒處理好了?又憑什麼說我打自己的臉面?」
瞧他這幅激動的樣子,幾個知曉他身份的評判沒有說話。雖然他們掌管廚協就是掌管天下廚師,但這宮中御廚的身份,他們還真管不得,普天下能管他們的,就只有皇室子弟了。
看沒有人回應他,周政更加不可理喻,他愈發認為是萬尚志等人勾引了白將行,買通了廚協眾位評判,當即指責道:「開口閉口批評別人,倒是你們廚協的評判們有沒有自省過?自己做的是什麼東西,手藝練到家了么,就出來指導別人!」
「你?!」幾個評判怒氣沖紅了眼,卻仍舊顧慮著他的身份不敢過多言語。倒是有一個長老為新近晉級,是不曾見過御廚小組幾位的,他本不願做出頭鳥反懟周政這個參賽者,以壓過了其餘前輩長老的面子,可到了此時還未有人怒懟周政,他終於忍不住了,當即長篇大論地反懟了回去,直把周政氣的牙痒痒。
「夠了,都閉嘴!」
正當賽場似乎要演變成一場口舌對局之時,高台之上突然降下一聲厲呵,眾人抬眼望去,確實皇帝陛下陰沉著一張臉,再也無法容忍他們的爭吵,聲音寒冷,吩咐道:「白將行,你身為廚協會長,本次主評判,要記住你的職責。」
周政偷瞥見皇帝那嚇人的目光,當即一個哆嗦,心中的怨氣怒氣一瞬間盡化為恐懼。而白將行聽候吩咐,回身向皇帝行了一禮,便再次面向場地內,淡淡道:「請參賽者穩定情緒,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去,廚神比賽保證公平公正,待比賽結果宣布時若有不服,會給諸位說話的機會。」
周政怨恨地瞪了一眼萬尚志幾個,隨後又頗為不甘地看了看評判桌上兩道湯品,轉身回了隊伍當中,但他已經認定,必是萬尚志幾個勾結了長老,一等比賽結束后,他就會要求品嘗評判席上雙方菜品,然後由聖上親斷,到底孰勝孰敗。
見周政退下,白將行命令站起身嘔吐的評判們都坐下,他尤其點了那新近長老一句:「得林,你年紀輕,火氣盛也是正常的,但是今日之舉是你衝動了,不許再有下次。」
那長老后怕地謝過,隨即白將行便問詢眾位評判有沒有吃好,得到眾評判臉色難看地統一答覆后,白將行請諸位評判在評分表上打分。評判們沒有猶豫,齊刷刷地提起了毛筆在評分表上勾畫,很快,白將行便收到了評判們打過分數的評分表。
白將行按照表上的分數統計出結果,隨後瞄了一眼周政等人,沉聲念道:「周政小組得分,五十七分。」
「什麼?!」周政及其身後兩名御廚語氣俱都極盡不可能的質疑,甚至是滿場聽聞此評分的百姓們都是不由倒吸一口氣,發出了嘩然的嗡鳴。
要知道,從廚神比賽開設至今,還從未有人獲得過這樣的低分,饒是看著情面,評判們也不會這樣打一個參賽者的臉。而周政等人得到這麼低劣的評分,實際上是因為很多個方面的,但其中最重要的兩點便是——
其一,周政方才口不擇言,竟在眾目睽睽之下直言他們沒有評判的資格,這不是當中下人面子么?能做到長老也大多都是四五十歲年紀的人了,哪裡肯吃這樣一個大耳刮子還不給予反擊的?
其二,周政一路參賽作品都給評判們十分滿意的,飄飄欲仙仿若皇家般的享受。可今日這碗湯雖鮮,但裡面竟然有一股魚腥味未被去除,若是放在平常人家或許吃不出什麼來,可場上的評判們俱是浸淫廚道的天才,哪裡會品嘗不出這一絲腥味?或許是期望越大,當他們懷著期待地品嘗湯品后,除了入口那一瞬間的鮮美與柔和后,那股令人難以忍受的魚腥味好似一把老鼠屎丟到了一鍋鮮美的湯粥裡面,正因著對比鮮明所以才更覺難以下咽——他們發現這湯品並不是他們所想象的天上美食,所以失望也就越大。
但周政幾個不這樣想,他們身為御廚,為皇室做膳幾十年了,無論是皇帝還是後宮里的娘娘,沒一個說他們做的東西不好吃的,如今在大庭廣眾之下被打了這樣一個恥辱的分數,豈能不動怒?是以連脾氣甚好的車、林兩人都忍受不住,同周政一起站了出來聲討評判們。
白將行當即高聲斥責:「陛下還在上面坐著呢,爾等就敢放肆?」
三人想起事前皇帝冰冷的口吻,不由一個寒戰。猶豫了一瞬后,周政咬了咬牙仍然走上前去,他知道此刻若是不為自己正名,一旦等結果塵埃落定,皇帝是萬萬不會留他們幾人的。
「我不服!」周政上前,指著評判桌上未被撤走的佛跳牆,「我們為皇……黃髓三鮮湯做了多少準備,就算是你們說他們三個黃頭小子比我們的廚藝高我都有相信的可能,但你們這樣偏袒,甚至為了他們獲勝僅僅給我們五十七分?我不服!」
看著他怒意中透露出堅定的目光,白將行不禁在心底微微一嘆,但他很快強迫自己的心冷硬起來,淡淡地看向周政,說道:「你若不服,大可上前來親口嘗嘗你們做了一道怎樣美味的湯品。」
見白將行輕易讓他達到目的,周政心底忽然滑過一絲不安,不過他不再猶豫,緊忙拉過一旁專攻湯品的林輝上前,吩咐道:「你擅湯品,你隨我瞧瞧這湯到底有什麼問題。」
周政帶著林輝走到評判席前,目光凶凶地看了一眼白將行,後者卻也不惱,偏頭示意二人旁側有小碗。周政拿了兩個小碗,親自為林輝盛了一碗,又給自己盛了一碗,隨後神情凝重地品嘗了起來。
在湯汁入口后的瞬間,周政便臉色大變,幾乎不用細品,他就能察覺到纏繞在鮮美湯汁在紅的那股淡淡的腥味。要知道,湯品中沒有多餘的吃食,所以做湯,最為注重的就是湯的味道,容不得有半點的馬虎,這淡淡的腥味放在其餘的菜里或許不是什麼大的罪過,但若放在單純的湯中,那的確是頂頂的失敗。
可是為什麼會這樣的?!周政陷入巨大的恐慌當中,只一瞬間,他便明白了——湯被人動了手腳。
湯品是三人一同製作,由於車萬擔只擅麵食,所以本次比賽只他、林輝和衛權三人動了手,由林輝搭配各種菜品味道,衛權提供能夠吸收、給湯品提鮮的海鮮一類食材,而周政熟悉了烹制的過程,統觀總覽,支配二人的動作。而這一道十全鮮味湯中唯一能夠帶來腥味的便是由衛權提供的那種特殊調料,可是方才烹煮過程中一直是由林輝看守,其餘人除了自己,並未打開鍋蓋,莫非是林輝?
周政惡狠狠地目光忽而看向身旁的林輝,如同惡虎一樣嚇了林輝一大跳。
見到林輝這番動作,周政忽然想起了什麼——因為佛跳牆的香味太甚,周政怕不把握,特意拉了林輝去一旁挑選食材,詢問是否還有改良湯品、更上一層樓的可能。而在那時,他將湯鍋交給了衛權看守。
周政回過頭極速尋找林輝的身影,但見他仍站立在原地,面上表情淡淡不喜不悲,在接觸到自己的目光時神情也無甚變化,空洞彷彿一個木人,當即便確定了幕後兇手,他氣憤地向衛權奔去,常年握刀的大掌滿是厚繭,邊衝過去邊怒吼:「衛權小兒,我待你不薄,你為何要這樣對我,為何要這樣回報陛下!」
此話一出,高台上安坐的皇帝當時渾身一緊,即便周政等人即將輸掉比賽都沒有激發他的怒意,在此時此刻幾乎要隱忍不下去了。
一旁的劉珏有幾分心疼,又有幾分心虛,頓了片刻,仍是湊到皇帝身側,好言好語道:「陛下莫要生氣,周御廚是在氣頭上口不擇言,但他簡簡單單一句也不曾明言什麼,陛下不必擔心,周御廚忠心的很,等他一會兒腦袋靈光了,自然會隱去的。」
而站在原地的衛權迎著眼中燃燒怒火的周政,沒有絲毫的情緒,彷彿真就是一個木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