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2章 番外十 一紙空白
「只怕是……不長久了。」
外面的聲音聽得不甚真切,最終那扇門沒再有人跨進來。
箋白躺在床上,他的這幅身體,想來也已經到了極限了,伸出手撤下了眼上的帶子,他一甩手將這黑長的布條扔去了一邊,一雙空洞無神的眸子望著天,只是他的眼前永遠是一片黑。
這樣的日子,他已經數不清過了多少日了。
如今,總算是要到頭了么?
雙目被奪走後,他的其他感官依然還在,可惜一身本事卻隨著時間消失。
從來沒有人族能活兩千年之久,他大約是頭一個,可惜這件事情說出去也沒有人回信,而他知道,這件事情他也說不出去。
太醫已經斷言,他的壽命將要走到盡頭了。
其實不用太醫斷言,箋白自己心中也清楚,人的極限不過百年,即便是修鍊,也至多是二三百年的活頭,他活了兩千多年了,確切的說是兩千三百二十五年。
被奪取雙目,成了得以窺視天命之人。
只是他清楚,代價卻遠遠不止是被奪走了雙目。
因為只有他自己知道,這是他做下的孽,上天在讓他償還這一切。
給了他無比長的壽命,可過了人族的上限,他就猶如行屍走肉一般,看似一切正常罷了。
他沒了雙目之後,對於聲音格外的敏感,太醫走後,外面似乎響起了些許悲傷的話語,在這片土地上,他曾經熟悉的人,早就已經變成了一抔黃土,那個為他而悲傷的少女,是他走向死亡的開始。
箋白內心還是高興的,可是有太多太多的原因,都不能從他口中說出去,他被限制著,不能將一切都說出去。
小音塵是個好姑娘,箋白如此想到。
箋白也知道,他壽命將儘是一件好事,這代表著他當初一手早就的噩夢,就要被了解了。
其實他這一輩子,對不起的人還挺多的,世人皆知他是乾瑾的國師大人,是能窺探天命之人,一句語言,就能給乾瑾上下帶來百年祥瑞,是和皇帝同樣尊貴的人。
只有箋白自己不這樣想。
他躺在床上,似乎還能感知的道小音塵跟小澈的悲傷,其實他很想說,不用悲傷,他的死亡,是好事的開始。
好事的開始……
兩行淚從眼角滑落,如果當初,他沒有做那件事。
兩千年前他沒有做那件事,兩千年後的現在,就不會再一次迎來災難。
是啊,都是他一手造成的,其實他是最該死的人了。
可是天命之人的身份,限制了他,他說不出這些話,只能將這些想在心裡,每每看著他們為著這一場災難而努力,他會覺得心在痛。
痛也是好的,這是他該承受的。
這兩千年之間的事情,他幾乎都不怎麼記得了,可是這兩千年前後的事情,他都還記得清清楚楚。
他清楚的記著,幾年之前,天數有變,拖延了兩千年的事情,近幾年內一定會有一個結果了,而彼時,他看著長大的乾瑾小皇帝才十六歲,他看得出來,雖然他年雖不大,可是卻是天生的帝命。
可是帝命,終究敵不過那籌謀了兩千年的計劃。
箋白的思緒又想到了兩千多年前的那一日。
血紅色的山頭,他大約是第一次見,也是唯一一次見,不是什麼世間罕見的奇景,壯觀倒是真的,可是令人不寒而慄也是真的。
他看著山頭的時候,才清楚的知道自己有多麼的愚蠢。
兩千年前,他還只是一個普通的人族。
旁人的面孔他已經記不清了,可是仍然有兩副面孔,刻在他的心上,永遠也不會讓他忘記。
記得前不久他還跟小音塵提起過這件事情,曾經他也有過一個想守護的人,只不過……
有些話他沒有說全,小音塵大概是誤會成,她只不過是壽終正寢了。
其實,他若是能保護她壽終正寢,兩千年後就不會有這種事情了,不過這樣的,或許小音塵也就不會跟小澈有一段姻緣了,箋白忽然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墨蘭。
他的師妹。
其實箋白最初是不相信什麼衝冠一怒為紅顏的,這說法看起來很荒唐。
只是後來他想明白了。
兩個半道相遇的人,能互相信任彼此,相守一生,這感情何嘗不比世間萬物都要重?
愛這個字說起來很輕,可實施的時候,卻很重。
紅色的山啊……被血染紅的雪覆蓋在山上,多少人喪命在那個山頭上,世人都在恨那個在山頭上大殺四方的混血,只有箋白自己清楚,那是因為他種下的因,才造成的果。
他對不起師妹。
也清楚蘇無玉對自己的恨究竟有多少。
箋白閉上眼昏昏沉沉的睡下,他才是這個世界的罪人啊。
蘇無玉當然想殺了自己,可是天命之人的身份在這裡,他死不掉,就是受了再重的傷,再致命,都死不掉,那日在那城中,他知道蘇無玉是打算動手了,他便試著去阻止了。
蘇無玉命人割開了他的手腳,任由他一身血源源不斷的流走。
其實他自己最想了結自己的生命,若是蘇無玉能殺了他,或許他心頭的怒火會消掉大半,也不會為了墨蘭,執著的如此瘋狂。
可最終他又讓小音塵救了,其實他那一身的血,已經差不多快流幹了,可是他死不掉。
但是到了那個地步,他已經不通悲喜了,能清楚的感覺到自己有多麼的渾渾噩噩,多麼的無能。
墨蘭是他害死的。
就因為蘇無玉是混血,當初的他也認為混血不該存在於世上。
可是墨蘭被連累了,被他的一番決定殃及了生命。
箋白忽然覺得腦子裡非常的混亂,阻止蘇無玉的同時,他亦是在懲罰自己,可是身邊的人都那樣的好,即便他看不清,也知道身邊是那樣的美好,他不能啊,不能再負了更多的人。
事情因他而起,沒有他,一切都不會發生,命已經到頭了,他也是時候去面對了。
當年有人喚他一聲師兄,如今有人叫他一聲國師,渾渾噩噩兩千年,箋白覺得自己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