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2章 彭家屏案
迴鑾時,在江寧停留兩日,乾隆去祭拜明太祖陵。皇太后則臨視織造機房,我也跟著太後去了。第一次看到機房,覺得新奇,其實現代的織布機我也沒見過。只是織女們織布時,那種莊重的表情,手腳齊動,片刻時間,就織出了各種花樣繁複的錦緞。特別是緙絲技術更是讓我目瞪口呆。慶嬪走到我身邊:「這些奴也會。不過織得沒她們織的好。」我扭頭看了看慶嬪的手,再低頭看了看我的手。因為懷孕有些浮腫。
此次跟著太后前來,我主要想去繡房看看,江南女子刺繡的手藝可是一絕。直至看到他們繡的各種雙面綉,我都看呆了,乾隆總說我花繡的好,我還信以為真,原來他是哄我的。我原以為宮裡的東西好,因為是上照,可是在這裡,我才知道劉媽手藝也算一般,何況她教出來的我。我真是井底之蛙。我問和敬:「看了她們綉品,還覺得我繡的好嗎?」
和敬低聲笑道:「這樣的綉品女兒有很多,唯有額娘繡的最趁女兒的心。」
這日駐紮在魏家營行宮,乾隆去給太后請安,太后問起履親王母親定太妃薨逝事宜,定太妃是康熙的妃子,比太后還高一輩,算起來是乾隆的奶奶輩的,已經一百多歲了。
定太妃是在雍正登基時,搬進履親王府的。在乾隆之前,新帝登基時,有兒子建府的太妃,都要搬出宮,跟兒子同住。到了乾隆時,不論有無兒子都可住在宮裡,一切供給也都由宮裡出。弘晝的娘,還有弘瞻的娘都是如此。
履親王也已經八十多歲了,乾隆怕履親王過於悲痛,傷損身體,特意傳旨,叫他節哀。並傳旨內務府衙門,命太妃一切應備辦之物,除王府所備外,如有不足之處,叫該衙門辦理。太妃之事,自是應該動用官物。乾隆聽說,定太妃定於十三日奉移曹八里屯,乾隆覺得太妃在王府奉安,日子太少了。如果太妃住在宮中,奉移吉安所等處,按照內廷之例,少停幾日,不是不可以,可是如今太妃在王府里,就不必遵循內廷之例。命奉移太妃金棺,改在二十日前後。並命將初祭、大祭日期,一併奏報給他。
太后覺得乾隆辦理的很妥貼,滿意地點點頭,說回京的時候,若能趕上祭禮,她也要親臨奠酒。
到達泰安府時,太后想登靈岩山,因漠西戰事要緊,而且北效大祀在即、殿試期馬上到了,怕耽誤國事,母子商定,由簡親王,統率官兵,保護皇太後行走。乾隆則先行進京。
皇后可能被乾隆氣著了,一路上推說身子不舒服,跟乾隆能不見面就不見面。就是身子舒服,她也得陪著太后一起走。慶嬪本是江南人,或許是回到江南見什麼吃什麼,我每次見到慶嬪,她都是在吃東西。終於把腸胃吃壞了,她還美其名曰,回江南水土不服了。乾隆的諭旨上寫,且內廷妃嬪內,又有偶爾失調者,可在泰安暫行駐蹕。
乾隆說我有孕在身,宜早些回京,叫我跟他一起起駕回京。乾隆最知我心,我可不想在乾隆不在場的時候,跟太后與皇后待在一塊兒。
漠西的戰爭,乾隆準備打持久戰,不擒住阿睦爾撒納誓不罷休。乾隆命成袞扎布等,於進兵時,先行勘定地方,派兵屯田種地。
這晚駐在德州行宮,孝賢皇后在德州崩逝,晚膳時乾隆命李玉擺好香案,乾隆要祭奠皇后。輪到我祭拜時,我本想行跪拜禮。乾隆只命我做三個揖便好,說我有孕在身,不必太拘於禮節,孝賢皇後會明白我心意的。
乾隆命李玉備好筆墨,他刷刷點點做了一首詩,乾隆做詩向來是一步成詩,要快就不能奢求質量,我順著乾隆的筆跡看過去:「寤寐求無得,夢魂時尚牽。亦知悲底益,無那思如煎。環佩聲疑杳,鸞凰信絕傳。椒塗空想像,兩度月輪圓。衷愫心常結,音塵日已遐。芳蹤付彤史,時服換輕紗。情自長無絕,禮惟當豈加。底知憂用老,新鬢點霜華。」
詩里滿是乾隆對孝賢的思念之情,有些傷感,望著天上的明月,獨掛於天空,更讓人添了一分愁暢。乾隆告訴我阿睦爾撒納叛亂未平,回部霍集占殺死副都統阿敏道,也叛反了。但是他密旨兆惠,回部之亂暫放之,等擒獲阿睦爾撒納后,再平回部之亂。
一聽乾隆要平回部之亂,我的心一動,難道香妃要進宮了。乾隆雖時常誇讚宮裡其他的嬪妃,但我始終心裡最在意的還是香妃,香妃一直是我心裡的一道坎,總是跨躍不過去,每當想起她,我心就痛。乾隆為香妃建寶月樓、建回子營,對她可是獨一無二的寵愛。那我呢,我的歸宿是什麼?
四月的天氣,已經很暖了,因天晚便披了件薄披風,剛剛還覺得熱,剎那間從頭冷到腳,是那種打冷顫的冷,乾隆回過頭,借著月色及燈光見我的臉色蒼白,嚇了他一跳,忙抱起我,奔回寢殿,命傳喚太醫,我擺擺手:「不用勞煩太醫,臣妾躺一會兒便好。」說完我閉上眼睛,想歇一會兒。
乾隆急喚太醫,等幾位太醫輪番診脈后,都說我一切安好,可能路途勞累之故,歇歇便好。乾隆長出了一口氣,說我剛剛的樣子,跟孝賢皇后當年一樣,真是嚇死他了。當年他驟失皇后,已令他六神無主,如今若再失去我,他將如何度過餘生?
我心裡忽然湧上一個念頭,雖乾隆變得越來越冷漠無情,但這些年對我一直疼愛有加,怎會因香妃進宮而冷落我,難道是香妃進宮時,我已經不在了。心裡有些矛盾,乾隆是因為香妃而冷落我好呢,還是因我不在了,乾隆才寵愛香妃好呢。
乾隆還是不放心,命人找來欽天監,叫他查查我是不是撞到什麼了?也不知道欽天監是如何說的,總之次日天未亮,乾隆便傳旨起駕回京。聽巴朗話里話外,欽天監之意,說我衝撞了孝賢皇后。我心裡覺得好笑。即有些感激乾隆。又有些覺得應該離乾隆遠些,日後倘若乾隆真是因香妃而疏遠我,我也就不會太難受了。
可乾隆偏偏不許我遠離他,命我到他的御輦上。他看著我平安,他才能安心。
這一日我正在睡覺,御輦倉促間停了下來,我身子一晃,醒了,抬起頭,見乾隆放下書,掀開車簾,低聲問李玉,隊伍何故停下。
李玉回話,說已打發人去前面查探。我急忙坐起來,隊伍不會無緣無故停下,分明是被人攔下。誰這麼大膽子,敢攔御駕。心裡想著不會是刺客吧,我雖然沒事的時候,覺得自己不怕死,可是事情臨頭的時候,真的很怕死。顧不得疏遠乾隆,起身向乾隆身邊靠了靠。
李玉話還沒說完,有侍衛策馬過來,跳下馬跪倒回話,說有災民攔御駕喊冤。
我心裡還是擔心災民是刺客假扮的,提著心吊著膽。乾隆看了我一眼,嘴角上揚:「瞧把你嚇的,有朕在此,絕對護你周全。」乾隆命人把告狀之人帶過來,直到看到來人,我才放心,怎麼看也不像刺客,真是骨瘦如柴,衣服襤褸,給乾隆磕頭時,說話都沒力氣。
攔轎之人說他是河南夏邑縣人,名叫張欽,家鄉遭水災,百姓流離失所,請乾隆開恩,開倉放糧賑濟當地百姓,話還沒說完,就餓昏了。
乾隆急忙命人先把張欽抬下去,給他些吃的,換身衣服。
到了行宮時,乾隆把我安置在內室,乾隆在正殿召見傅恆等,因內室離正殿近,我在內室聽得一清二楚,乾隆先是命人帶來張欽細細審問了一番,把張欽帶下去后,聽乾隆道:「前些日子彭家屏見駕,朕詢問他家鄉情形,他說河南夏邑、商邱、虞城、永城等四縣上年秋被水淹,災情嚴重,很多百姓流離失所。朕隨即召來圖勒炳阿質問,有災為何不上報?圖勒炳阿奏稱河南沒有災。朕一向視賑災為第一要務,命他帶彭家屏親臨查看,若真是災情嚴重敢瞞報,絕不姑息養奸,定嚴懲不怠。可圖勒炳阿回奏說,僅一二低洼地畝,有些積水,其餘的都有六七分收成,可不必賑災。酌量借些米糧便可。朕當時信以為真,可朕在徐州視察何工,所見百姓,都是鳩形鵠面(應該跟骨瘦如柴差不多),想著夏邑等縣與江南、山東接壤,不可能無災。為了查明實情,朕當即命步軍統領觀音保,微服前往,暗中訪查。這會兒觀音保還沒回來,卿等看該如何處理此事?」
傅恆等上奏說等觀音保回來再議。
兩日後,乾隆派去的觀音保回來了,觀音保說他密行查訪,該四邑連年顆粒無收,災地涸土未乾,荒置土地仍有很多,百姓賣兒賣女,苦不堪言,觀音保還在該地買了兩個孩子,拿出賣身契給乾隆看,只用了四五百文。
乾隆看過賣身契后,氣得臉色鐵青,立即召來軍機大臣,說江南之淮徐等各府縣,山東濟寧各州縣受災,破格施恩,加恩撫綏,災民尚且骨瘦如柴。而此四邑百姓,其苦可想而知。之前彭家屏面奏時,乾隆以為彭家屏是本地縉紳,有心在當地博個好名聲,言之過甚,沒想到真是圖勒炳阿等視百姓如草芥。官員粉飾太平,實有負委以封疆之恩。傳旨將圖勒炳阿革職發往烏里雅蘇台軍營效力贖罪。夏邑、永城二縣革職查問,其餘兩縣,命山東巡撫查明再定,該管道府,一律查辦。連查辦賑災藩司也嚴加察議。
我原以為百姓攔駕喊冤之事就此告一段落,也算圓滿解決。乾隆為民做主懲治了貪官。
可是事情就是那麼巧。御駕到達山東鄒縣時,又有人攔御駕告狀。乾隆又將那人如張欽一樣叫到面前,詢問得知這人叫劉元德,也是河南災民,也是來狀告河南巡撫和夏邑縣令辦賑不力的,只是劉元德和張欽不同,話有些多,陳述完事情經過之後,按理說即便不餓昏,也要低調,即便乾隆平易近人,可他也是握有生殺大權的皇帝。君、民談談心,只說些風土人情就好,可這人有些操之過及,竟當堂叫乾隆罷免知縣官職,換一個勤政愛民的官兒來。
任免官職是朝廷的事兒,豈是草民能妄議的。望著得意忘形的劉元德,乾隆覺得事情不簡單,接二連三的攔御駕喊冤,像是有組織的預謀。乾隆忽然就想到了原布政使彭家屏,乾隆挺討厭彭家屏為人,性情陰鷙。恩怨最為分明,喜歡拉幫結派,搞朋黨,曾經投靠雍正寵臣李衛,攻擊政敵鄂爾泰、鄂容安。特別是鄂容安殉國之後,乾隆更煩他。乾隆覺得彭家屏是李衛門下一走狗耳。
事情很像是彭家屏背後策劃,利用災情和災民告御狀來扳倒河南巡撫和夏邑縣令。地方縉紳利用百姓來扳倒朝廷命官,是乾隆最忌諱的。
乾隆即刻傳旨把劉元德鎖起來,細細審問,看看背後究竟有沒有人指使。劉元德萬沒想到剛剛對他還是如沐春風的皇帝,突然就翻臉了,嚴刑拷打之下,劉元德交代,自己告御狀,是夏邑縣秀才段昌緒和武生劉東震兩個人資助並鼓勵的。二人告訴劉元德,爭取扳倒縣令孫默,造福全縣。而且到劉元德這兒還沒完,後面還有數名告狀者,乾隆心裡冷笑,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再四,也不知道他們是以為皇帝蠢,還是他們自己蠢。既然劉元德被抓,後面那些人,想是也該散了吧。
乾隆聽了審理結果,仍是眉頭緊鎖,他不信此事跟彭家屏無關?很可能是彭家屏背後主使段昌緒及劉東震的。
乾隆以『不可因有旨將巡撫知縣俱行革職,而於逞奸滋事之徒,挾持官長,致長刁風也。』一面令侍衛成林帶著劉元德,前往河南邑縣。一面傳旨在荊山橋一帶勘辦河務的鶴年,就近前往河南,查辦該四邑一切賑災事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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