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書房
門的後面，是一間書房，與其說是書房，不如說是一座小型圖書館。沒有人不驚訝，但是沒有人敢發出聲響。
書房非常大，沒有一根柱子，宛若一個大廳。陽光似的燈光均勻的灑在放滿書櫃的大廳里，這些書櫃都是統一規格的，底面不大，是一個邊長差不多五十厘米的正方形，高兩米左右，它們就是一根根直稜柱，只有正面開口，其它五面都是封閉的，每個有四層。這些書櫃擺放得非常規矩，左右間隔、前後距離都是一樣的，幾百個書櫃就這樣整齊排列在這個大廳里，每一個裡面都塞滿了上了年紀的書，場面十分壯觀。
除了書櫃，這裡面還有幾十幅正方形的畫，它們等間距的掛在四面牆上。這些畫的大小都差不多，邊長約摸五六十厘米，畫上畫的東西和外面那幅大的差不多，都是些複雜的空間幾何結構和混亂的顏色搭配。
除此之外，書房的最後面還有一把樓梯，通向地下室和二樓。現在他們還沒來得及注意到那些奇怪的畫和後面的樓梯，都被眼前這些奇怪的書櫃吸引住了眼球。最令他們驚訝的，應該是書櫃的材質，這些書櫃既不是常見的木質，也不是普通的鐵架子，而是一種像屋子外面那扇門一樣的金屬材料製作的，做工與那扇門一樣精細，豐富精密的線條布滿了它的表面。這些散發著金屬光澤的書櫃讓他們像鄉巴佬第一次進城一樣好奇。
万俟靜繞著其中幾個書櫃細細端詳了一陣子，他已經注意到了牆上那些似曾相識的畫，他甚至發現畫的面積和書櫃底面積差不多大，他在思考著它們之間會不會有什麼聯繫。他同時也在思考爸爸為什麼會認識這麼一個怪老頭子，他們之間有著怎樣的生意？還有，他還在想焦木鐸到底是怎麼知道他跟小沫的事情的。
焦木鐸在一旁摸著他的鬍鬚，「這兒是我的書房。小陳，把她帶過來。」
雖然這些奇特的書櫃和圖書真的很讓人著迷，但是大家此時更想知道的是這個古怪的老頭子是怎麼治療癌症的，就一起跟了上去。
帶著大家在這密林般的書櫃叢中穿梭了一陣后，焦木鐸停在了位於書房正中央的一張書桌旁，這張書桌用的是和書櫃一樣的材質做的。
焦木鐸把先前拿的那隻靠枕放在了書桌一頭，「讓她躺上去吧。」
把桌子當病床，這實在令人匪夷所思，但大家都不敢發出什麼疑問，只是默默地看著。
這時万俟靜在一旁隨便拿了一本書看了起來，書的封面像是硬牛皮紙做的，上面的一排大字他什麼也看不懂，甚至連有幾個字他都分辨不出來。這顯然比「万俟代碼」要複雜得多。
万俟靜越發覺得焦木鐸神秘莫測，不由自主地，他又把這些感受和爸爸的事情聯繫在了一起。他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焦木鐸，他正在幫李老師檢查身體。
多奕可這時才從那扇木門走進書房，焦木鐸背著手和她並肩走在一起。他們從書櫃縫隙中看到了正在認真研究書頁的万俟靜。燈光灑在他的頭頂和肩膀上，遠處看去，他就像站在陽光下看書的少年——如此單純而恬靜的形象。多奕可不禁眼眶溫熱。
「這一點，他像極了他父親。如果遇到他認定的東西，就會拼盡全力去追求，除非這樣東西一再辜負他、傷害他，最後讓他痛不欲生，他才會罷休。他的成長就是在這樣的一次次失敗中堆疊起來的，除非給他足夠痛的打擊，否則他不會放手。」
「這樣倔強，恐怕不會給他帶來什麼好處。」多奕可略有傷感。
焦木鐸轉過頭，耐人尋味地瞟了多奕可一眼，「如果有朝一日他追求的東西永遠不會讓他痛苦。」他又轉頭看著多奕可，「他將變得非常強大，他的能力將遠在我和他父親之上。」
多奕可眨了眨眼睛，遲疑著問：「什麼樣的東西……永遠不會讓他痛苦？」
「當現實讓他傷透了心，他自然會朝內追尋幻想世界和精神世界，他會在那裡構建出自己理想中的一切。他追求現實里永遠不可能出現的美好，便不會再感到痛苦，因為那種事情只會給他希望，而沒有傷害他的機會。那是他的信仰。說得簡單一點，就像你看中了某條裙子，如果它不存在於現實中，你永遠無法得到它，它將永遠漂亮下去，因為你根本沒機會真正穿上它，去感受它那其實並不順滑的材料、去發現它某處角落的一個線頭。」
「那，他什麼時候會開始追求那樣的東西？」
焦木鐸輕輕嘆息了一下，「這個孩子，天生便帶著質疑自身本質的思維，他的邏輯很強，但是主導著他的邏輯的，是悲觀的東西。或許你在這方面不太敏感，實際上，他一直在追求那樣的東西——永遠不會讓他痛苦的東西，只不過他一直沒有觸及到核心。在遇到秦小沫之後，他的心緒被擾亂了。」
多奕可憂傷地嘆了一口氣，「如果有可能的話，我多麼希望他是一個平平常常、普普通通的孩子，現在這樣不是挺好的嗎？如果小沫真的成了我的兒媳婦，我是完全接受的。」
焦木鐸明朗地笑了兩聲，「多奕可，你要明白，命運這個詞，從來都不是人類文明一家獨佔的。」
多奕可捂著嘴哽咽起來，「希望他不要像他爸那樣辛苦。」
焦木鐸意味深長地注視著万俟靜，「愛情總會在一開始給人們灌下一杯永生難忘的蜜汁，但是甜味終會散去。即便命運不是這樣安排，他遲早也會離開秦小沫，相信我，你和子世的兒子，生來就不屬於這個文明。」
多奕可搖了搖頭，眼裡含著淚水，「他不可能記得他的生身之地。」
「有些事情，不是任何人能夠說清楚的。對於幾乎所有人而言，如果他們產生了對精神世界的極致追求，他們將在自己的路上越走越遠，或許他們會成為一位偉大的哲人，或許他們會成為一個癲狂的瘋子。無論哪一種結果，都是由於他們一直沒能實際觸碰到自己所追求的東西造成的。」
他轉過頭看著多奕可，「但是你我都很清楚。」多奕可瞪大了眼睛看著他，「万俟靜將要，或者說勉強已經追求過的東西，那種不會給他帶來痛苦的東西，那些在他看來絕對不可能存在於現實中的東西，在這個宇宙的某處位置，真真切切地存在著。」
多奕可緩了一口氣，她長時間注視著万俟靜的側影，神情木然。此時在桌子旁的焦木鐸離開了人群，朝這邊走來，走到離多奕可不到一米的地方，它迅速變得透明，隨後便消散在了空氣里。她身旁的焦木鐸走了出去，在書櫃間搜尋著什麼。多奕可深呼吸了一口，簡單擦拭了一下眼角、整理了一下頭髮和衣領，她便朝著万俟靜走了過去，他還在認真研究著那些文字，試圖找出某種規律。
不一會兒，焦木鐸抬著一本泛藍的厚書走了出來，万俟靜和多奕可早已來到了李老師身旁。
大家都在猜想著焦木鐸接下來要幹嘛，他還在尋找，不時翻動書頁，那些書頁像老黃牛一樣發出體力不支般的聲音，秦小沫獃獃地看著他翻書，似乎是趁這個機會再細細打量一下這個她不太喜歡的老頭子。
忽然焦木鐸眼睛一亮，乾脆地撕下了書中的兩張書頁。接下來他更是語出驚人——他讓李老師把這兩張書頁吃下去。
質疑聲剎時充斥在書房上空，但是焦木鐸十分認真，絲毫沒有開玩笑的意思。「現在你們有兩個選擇，要麼聽我的話，我保證把她治好，要麼你們現在就走，恕不遠送。」
說這話是威脅倒也不妥，但是有的時候，這種方式比友好的勸說要有用得多。
吃下書頁后，李老師立刻昏睡了過去，小陳發現她的呼吸停止后，臉色蒼白地向焦木鐸詢問，結果被告知是正常現象。
「她會睡上半小時左右，這期間千萬不要打擾到她，不要試圖和她說話，也不要碰她的身體。我去抓藥，一會兒就回來，万俟靜，你跟我來。」說完焦木鐸就轉身朝後面的樓梯走了過去。
秦小沫擔憂地看了万俟靜一眼，不幸的是這個眼神被阿梅捕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