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病重
莫玦青只昏迷了一天就醒了過來,這是在他住院史上史無前例最快醒來的一次,三年前墜海還是過了幾天才遲遲轉醒。
按醫生的話說,是因為他的求生欲太強導致的,因為這次他有了不得不活下去的動力。
看著躺在病床上面色蒼白的毫無血色的人,梁安歌已經不知道該用什麼心情對待,一個恨了這麼久不肯原諒的人到最後竟然是胃癌晚期的患者。
檢查結果很早就出來了,在來病房前梁安歌就被醫生叫過去下了最後判決。
醫生說,經確診是胃癌晚期,但慶幸的是腫瘤還沒有侵犯到胰腺被膜。轉移到胰腺是很可怕的事,至今為止胰腺癌一直是不治之症,而且痛苦萬分。要想只是得了胰腺炎也會疼的在地上打滾,要是癌症轉移到胰腺會是怎樣的折磨。
醫生還說,這三年他應該很難受才對,但一直忍了下來,導致疼痛長時間的刺激了大腦神經造成了精神上的一些錯亂。
而且現階段並不建議做手術,手術對於晚期患者來說並沒有太大的作用,只能用藥物、化療、靶向等方法減輕腫瘤侵犯或轉移,延長壽命。這個過程將會漫長又痛苦,不僅是患者連家屬都要提前做好心理準備。
她記得十四年前他的胃就不好,十年後見他也是胃病成疾,沒想到才三年時間就讓病情惡化到了這樣的地步。
這些年,你到底都對自己的身體做了什麼,怎麼會讓它變成這幅模樣。
莫玦青的眉頭微皺,毫無血色的嘴唇動了動,似是在說什麼。
梁安歌起身把耳朵貼上去聽他在說什麼,聽到他沙啞著聲音,說:「歌…兒,歌…兒」
他沒有說什麼,只是一遍遍重複喊她的名字。
梁安歌只覺得心裡悶悶的難受,坐回原位握著他的手:「我在。」
他的手指動了動,努力去握她的手,然而並沒有什麼力氣:「歌…兒,別…走」
他連在昏迷中都是憂心她會離開,神志不清的挽留。
她握緊他的手:「不要再說話了,我會在這兒的,哪兒都不會去。」
「好……」他還沒睜眼,可又昏睡了過去。
等他再醒來的時候,昏暗的病房裡空無一人,只有他一個人孤獨的躺在床上。他甚至懷疑當時迷迷糊糊聽到的是自己的夢,捂著還在鑽心疼著的胃下床去找她。
他像是無頭蒼蠅般扶著牆滿醫院她,最後在吸煙室看到了熟悉的背影,他扶著牆一步步走過去。
梁安歌在吸煙室待了好一會兒,抽了快半包煙,身上全是煙味。
聽到吸煙室的門打開,她以為是來吸煙的人,沒太在意,繼續吞雲吐霧。
「…歌兒?」
聽到聲音,夾著煙的手一頓,轉頭看到莫玦青一臉憔悴的望著自己,眼裡是不可置信。
「你怎麼…抽煙?」
梁安歌掐掉手裡的煙,答非所問道:「你醒了。」
「嗯。」
「感覺好點了嗎?」
莫玦青勉強扯出笑:「…還好。什麼時候開始抽煙的?」
她也不遮掩:「有段時間了。」
「是…是因為,我嗎?」
梁安歌沒回答,但也算默認。
莫玦青嘆了口氣垂眸,愧疚道:「對不起…」
「我終於知道你以前為什麼喜歡抽煙,煙這東西確實挺好的。」說著淡然的看著手裡的煙。
「不要抽,對身體…不好。」他現在元氣大傷,想把一句話說完整還是會大喘氣,有些困難。
「我知道,我對這東西沒有癮子,只是偶爾抽抽。」
「那…就好。出去吧,這裡…空氣不好。」
梁安歌點點頭:「好。」
他轉身扶著牆一步步艱難的往前走,看著他的背影梁安歌只覺得心酸,他就像蹣跚的佝僂老人,怎麼都不像是一個三十多歲的人。
梁安歌走上前扶著他的胳膊,他的狀態很像快要虛脫暈倒的人。
「謝謝…」
「不用客氣。」
走了幾步,他又道:「我現在是不是…特別沒用?」
「你病了,虛弱是正常的,多修養一段時間…就好了。」明知道不可能,但為了安慰他,還是說了違心的話。
莫玦青虛弱一笑:「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好不了的。」
梁安歌沒說話。
「醫生都跟你…說了吧?說我、說我已經是…胃癌晚期了。」
梁安歌有些驚訝,原來他都知道。
「為什麼不治?」
莫玦青無奈一笑,說:「你走後,我接到了…胃癌早期的通知。當時我就想,這樣也挺好的,正好有了理由…跟你一起走。所以我是故意的,故意放任…病情惡化,我想或許讓我…多受些病痛的折磨,就能…減輕一點我的罪孽。」
「你明知道自己快不行了,還要把我留下來?」
「原諒…我的自私。如果我病了,能讓你留在我身邊,我覺得…是我賺了,值得。」說著做了個深呼吸,給漸漸癟下去的肺充點空氣進去:「歌兒啊,可是我現在…不想死了,真的。你都回來了,我又怎麼會甘心死呢。我還想和你…好好過完下半輩子,我好不容易…才要把你留下來,我不甘心。」
不多會兒,他的眼眶已經紅了,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就是不肯掉下來。
應該也有疼痛的成分在吧,聽說胃癌會很痛,痛到生不如死。
「歌兒,你留在我身邊吧,我發病的時候…很痛苦的,你看著…也會覺得解氣。我希望,你可以看著我痛苦,然後怨念消些少恨我一點,心裡是不是就會…好受一點。」說著停下來捂著胃,疼的臉上直冒虛汗,但依舊強撐著:「你看,這才剛醒過來…就犯病了。」
話音剛落,他突然跪到了地上,速度之快她都來不及用力扶住。
莫玦青跪在地上佝僂著腰捂著嘴咳嗽,梁安歌手足無措的跟著跪在地上,焦急問:「胃不舒服嗎?還是別的什麼地方不舒服?!」
他的咳嗽聲引來了護士的關注,幾個護士見患者跪在地上難受的樣子,趕忙跑了過來。
他的手一攤開,上面是剛咳出來的鮮血。莫玦青轉頭看著梁安歌咧嘴一笑,似是想讓她看清楚自己此時的悲慘模樣,隨後眼睛一閉暈了過去。
護士和醫生一齊跑過來把莫玦青抬走,而梁安歌跌坐在地上怔怔盯著空氣出神,眼裡是恐懼。
他說的…竟然是真的,他真的想用自己的病痛乞求原諒,減少罪孽。
梁安歌的呼吸聲都是顫抖的,這世上怎麼會有像他這麼不可理喻的人,竟然會想到用自己的病來折磨自己。
她現在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莫玦青這個人到底有多心狠手辣,到底有多可怕。
莫玦青再度陷入了昏迷,而梁安歌也陷入了呆愣,一度從他帶來的衝擊中緩不過神。
方懷瑾接到消息趕到醫院,看到梁安歌一臉獃滯的坐在醫院走廊。
他坐到梁安歌旁邊,也不說話,陪著她一起待著。
走廊里或有幾個病人或是護士路過,然而他們保持著同一個姿勢待了將近一個小時。
「我好像,從來沒有看透過他。」她的聲音壓的很低,像是很艱難的從喉嚨里擠出來一般:「他真的好狠,好可怕……」
他越把自己毫無保留的展現給她看,她的恐懼就又多一分,像是被浸泡在冷水般渾身冰涼,比那年冬天的海水還要冰冷刺骨。
「你已經不愛他了,所以看清他的真面目,害怕了嗎。」
「我已經沒辦法愛上任何人。我在他身上栽了兩次,太刻骨銘心了。」現在想想,還是覺得心有餘悸,莫玦青這個人、那些記憶,已經深深刻在了她的身上,每每想起都會疼。
「我以前從來沒想過他會對一個人這麼痴迷,痴迷到不惜傷害自己的地步。他這個人的執念來自他的父親,他的父親當年對她的母親就是這樣,到最後因為這份執念把自己也害死了。然而現在,他竟然重蹈他父親的覆轍。如果換做別人我會勸你離開,但阿玦…你走了,他也會不惜一切代價再把你追回來,除非你們陰陽兩隔。你們糾纏了…十四年,你還想重蹈西澤的舊路嗎?」
梁安歌沉默了很久很久,突然開口:「他對我,可能早就不是愛了,而是他心裡的佔有慾不允許曾經愛過他的人不再愛他。」
她還是不相信他真的會愛他愛到癲狂瘋魔的程度,畢竟她也深知他是個多自私自愛的人。
「在你離開后,阿玦曾經瘋瘋癲癲的跟我說過一句話。他說,我怎麼這麼笨呢,總是惹她生氣,她現在被我氣走了,我的心也跟著她走了。以前他是愛而不知,現在他是不知怎麼表達對你的滿腔愛意。佔有慾,不也是因為愛嗎。」為了彼此都好,他還是希望他們可以在一起,最主要的是莫玦青現在太可憐了,他覺得。
梁安歌深深嘆了口氣:「懷瑾哥哥,你其實從來都是站在他那邊的吧。」
「你怎麼會這麼想?你也是我看著長大的,就像我的親妹妹一樣。」他自認為對她問心無愧,沒有做過對不起她的事。
梁安歌沒有靈魂的扯動臉皮笑了:「懷瑾哥哥,你不會明白我為什麼不能原諒他,為什麼明明以前那麼愛他現在卻又這麼怕他。他是病了,是很可憐,可是這並不代表他就能洗脫殺人犯的罪孽。我可以不計較他對我造成的傷害和欺騙,其實我已經不是很在乎了,可是他殺了我的父母和孩子,我沒有辦法。看著他被病痛折磨,我當然也不好受,但僅此而已。」
原諒,並沒有那麼容易,也不是她想去原諒就可以原諒的,而是她不能。
這世上沒有後悔葯,也沒有讓時光倒流的魔法。
「安歌,有時間去監獄見見景雲吧,他會告訴你一些你想知道的答案。」
聽罷,梁安歌微愣:「景雲…還活著?」
「當年他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並且把方正德做的那些喪盡天良的事也一併抖了出來,所以判了延期執行死刑的判決。過了年之後就要行刑了,他應該很想見你一面。」
梁安歌沒有說話。
醫生建議莫玦青化療,然而他卻拒絕了,他想回家。
梁安歌沒有反對,他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反正看樣子也是時日無多了吧。
然而想到有一天他會不在了,還是會覺得有點難過,就算他做了很多錯事,畢竟也是一條活生生的人。
日子一天天過去,然而他的狀態卻絲毫沒有好轉,反而一天比一天差,原本溫熱的身體現在竟然變得比梁安歌的身體還要冰涼。
在吐血之前他都還是好好的,可就在送去醫院拿到癌症診斷書後,他像是泄了氣的皮球般迅速衰退。
梁安歌在擦試著植物的葉子,聽說這些植物會對他的眼睛好,所以就買了一些回來,平日里梁安歌都會用心的打理它們。
這次從醫院回來,不僅他的抵抗力受到了嚴重的破壞,連視力也開始下降,胃口更是不好。難道這就是醫生說的惡化嗎?不接受治療,病情就會以幾倍的速度快速惡化,最後讓他活活餓死、疼死。
他最近特別容易犯困,但總是睡不好,常常睡到一半就會捂著胃蜷縮著身體,她知道是他又犯病了。
為了方便照顧他,梁安歌搬到了他的房裡一起睡,每每在他犯病蜷縮著身體的時候,她都能很快從睡夢中醒來。
莫玦青疼的全身都被汗水濕透,又怕吵醒她咬著牙強忍著不喊出聲音。
梁安歌起身開燈觀察他的狀態,看到因疼痛汗流浹背的人,不顧汗淋淋的狀態伸手覆上他的額頭,發現發燒了。
「對不起,吵醒…你了。」他想忍的,可是實在是太疼了,他的聲音幾乎是從喉嚨里一個字一個字擠出來的:「不然,回房…睡……」
他自己疼就算了,不能讓她一起跟著自己熬睡不好覺。
「少說話。」說著也不敢碰他,他現在應該全身都在刺痛,現在去碰他只會增加他的疼痛。
疼痛的隱忍呻吟從喉嚨細細發出,他顫抖著手抓著她的胳膊:「求你…抓緊我的…手。」
梁安歌二話沒說就握著他的手,希望能讓他有一點點的力量。
然而隨著疼痛增加,握著她的手的力道不受控制的加大,梁安歌被捏的很疼,但咬著牙沒有喊出來也沒有抽出手。
疼痛之餘,他還是察覺到自己捏疼了她,鬆開手卻被梁安歌再次握住:「不疼。」
莫玦青做著深呼吸,斷斷續續道:「如果…可以,可以…抱我…么?我不想…再讓你…疼。」
梁安歌覺得於心不忍,妥協的躺回床上像是母親般把他抱進了懷裡。
莫玦青顫抖著身體蜷縮在她的懷裡,慢慢的平復了下來,從發病到恢復平靜,用了好幾個小時。這段時間她一直抱著他,感受著他因為疼痛在自己懷裡抽搐、嗚咽、呻吟。
她的心裡五味雜陳,沉重到悶悶的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