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那年風晚(下)
那年，他攜妻帶子來到上海，本以為能夠闖出一番天地，不想在這花花世界里迷失了本性，染上毒癮，敗光了家產。
之後，他不斷地向妹妹妹夫借錢。正所謂「救急不救窮」，更何況是像他這樣自甘墮落的窮，本就是自作自受，不應該得到別人的憐憫。
一開始，碧雲還苦口婆心地勸哥哥，為了妻兒，改掉惡習。每次他都指天誓日，點頭如搗蒜。可一轉身，又投進了煙館那醉生夢死的生活。
遠山也曾試圖用強制的手段幫他戒煙，但架不住楊碧遠的妻子三天兩頭上門鬧事。
在這個傳統女人的思想里，出嫁從夫，以夫為天，丈夫就是她此生的全部，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痛苦哀嚎。至此，遠山和碧雲的一番苦心就此打住。
到底還是親兄妹，打斷骨頭連著筋。碧雲不忍心見孩子跟著哥哥受苦，就經常偷偷塞些錢給嫂子。可她沒想到的是，這些錢最終還是被哥哥敗在了大煙上。長此以往，這一家子也算是眾叛親離了。
後來，債台高築的楊碧遠動起了歪心思，他慫恿妹夫將金匱密甲拿出來變賣，反正王爺已經不在了，又何必為一個亡者信守承諾？再說了，他們為了王爺鞍前馬後的，拿他點兒東西又算得了什麼？
可是，任憑他好說歹說，遠山只是不允，並毫不留情地斥責他見利忘義，不配做他方遠山的兄弟！
被罵了個狗血淋頭的楊碧遠就這樣灰頭土臉地回到了上海。雖然願望沒有達成，可是，有些念頭一旦不合時宜的出現過，就會在心裡生根發芽，繼而變成一種執念，揮之不去！
他覺得他的提議沒有錯，自古以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是恆古不變的真理。
不錯！真理！可是，還有一句話更是真理中的真理，那就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這個所謂的「真理」在他的腦海中不斷徘徊，他忽然一個激靈，似乎看穿了某些人偽善面具下那顆骯髒的心。方遠山之所以拒絕了他，不是他的品格有多麼的高尚，也不是他的心地有多麼忠誠，而是他想撇開他，將之據為己有？！
對了！一定是這樣的！有了這個想法以後，他輾轉反側，難以成眠。痛定思痛，他決定先下手為強。既然你無情，那就休怪我無義！我得不到的東西，你也休想得到！
他知道伊藤雄一一直沒有放棄尋找密甲的下落，本著「一物降一物」的法則，他打算將消息賣給強者，讓他們鷸蚌相爭，他從中獲取漁翁之利。
哪知，為了見伊藤雄一也是費了一番周折，等伊藤得到這個消息以後，已經是晚上八時許，他連夜火急火燎地趕到了梧塘。
在方家遭遇滅頂之災時，楊碧遠卻拿著賞錢在煙館里吞雲吐霧，醉生夢死！
「你們，你們……」思源悲泣著，無語凝噎。「你們怎麼可以……？」父親的兄弟，母親的哥哥，竟然為了一己私慾，製造了這場慘無人寰的滅門案！
雖然舅舅的背叛並未給方家帶來什麼實質性的傷害，可是一個女孩或者說舅舅的家人，因為他的這次出賣徹底改變了人生軌跡。
思源記得伊藤雄一跟她講過，那晚，他在當地保安隊的協助下來到了方家。
二十多年過去了，終究還是晚了一步！濃煙烈火彷彿在嘲笑著他的不堪，就在他扼腕嘆息的時候，一個女孩從濃煙中跑了出來。
她雖然蓬頭垢面，卻掩飾不住衣著的華麗。沒想到，傾巢之下，竟有完卵。
他詢問旁邊保安隊的人，這個女孩是誰？幾個人異口同聲的說是方家小姐，因為他們見過她穿的這身衣服。
芙蓉就這樣才出狼窩又入虎穴，百口莫辯地被人推推搡搡塞進一輛轎車帶走了。
無獨有偶，那晚，保安隊長黃有旺在一個青樓女子那兒過夜。等手下人費盡周折找到他，他再火急火燎地趕過來時，芙蓉已經被帶走了。後來，等到黃有旺在憲兵隊里認出她是假小姐時，一切都太遲了……
那麼，那晚，思源又經歷了些什麼？
在梧塘城南，有一個小型廣場。那天，那裡有一場「沉香救母」的皮影戲隆重上演。
雖然看過數次，可是在那個精神文化匱乏的年代里，即便是陳腔濫調，也總是能引人入勝！
整個晚上，思源的情緒隨著故事情節的發展，時而激昂，時而悲憤。
直到城北冒起濃濃煙霧，有人驚呼，「怕是誰家著火了吧？」她才從悲憫的故事中醒來。
看看濃煙升起的地方，依稀彷彿正是自己的家，她這才慌不迭地趕了回去。
遠遠地，她就看到曾經溫馨和諧，充滿歡聲笑語的家濃煙四起，一群人立在門外探頭探腦。
她正待衝過去問個究竟，斜刺里，一個人影閃了出來，揪住她的衣袖，將她拉到路邊的一處陰影里。
她定睛細看，是隔壁的吳嬸。
思源急道:「吳嬸，我家這是怎麼了？」
「小雅，你們方家遭了劫難，除了你，沒有人生還。」她一邊說著，一邊用衣袖擦著眼淚。
吳嬸是一個寡婦，帶著一個生病的兒子，平時靠縫縫洗洗過活，生活十分拮据。而碧雲是一個有著菩薩心腸的女人，她見不得有人受苦，便時不時的接濟她。
久而久之，吳嬸自然對方家感恩戴德，如今，恩人出了事，她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悲痛。
聽聞父母慘遭毒手，思源一陣天旋地轉。吳嬸扶住了她，安慰道:「小雅，你可要挺住啊！」
「是他們嗎？」思源指著方府門口的那幫人問道。
吳嬸點了點頭。
「我要殺了他們！」思源咬牙切齒，正欲衝出去殺他個昏天暗地，吳嬸適時地攔住了她。
「小雅，你現在出去，只有死路一條。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爹娘的血海深仇就永無得報之日了！孩子，記住，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她刻意隱瞞了芙蓉被抓一事，就是想讓思源心無旁騖的離開。外面的世界天大地大，只要離開了這裡，就可以逃開仇家的追殺。
就這樣，思源在吳嬸的一再勸說下，帶著滿心傷痕倉惶離開了梧塘。方府的瘡痍和黃有旺那張諂媚的臉永恆的定格在了她的記憶中。
梧塘，我會回來的！劊子手們，請把你們的首級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