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失心成瘋
淡淡的月光,稀疏的星辰,秋風蕭瑟腸聲斷。彷彿隔著天與地的距離,她始終追趕不上那個身影。恍惚間,朝她漾起一抹邪肆輕笑,他漸漸消失在她的視線內。
他是誰?
緩緩睜開雙眸,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記得夢那一段痴綿,令她的心痛到顫抖。透過水霧氤氳的迷濛,她看到了坐在自己身邊的白衣男。
他的眼神好痛啊,他在哀傷嗎?
情不自禁,她伸出手,慢慢拂上那對細長的眸,手明顯傳來一陣戰慄,她安慰的笑笑,「這樣美的雙眼,為何要被憂傷覆蓋呢?」腕上的相思鐲,已是黯淡無光。
「相思……」段孤寒輕輕握住她的手,俊美的臉龐布滿擔憂。
「呵呵,」相思嬌笑著,坐起身,透過雪白的窗紙望向飄忽搖曳的樹影,忽而止住笑意,呢喃道,「我做了好奇怪的夢,好奇怪的夢……」
她的模樣令段孤寒心疼不已,「相思,你不要這樣,想哭便大聲哭出來吧。」此時的她神情渙散,他知道,親眼瞧見所愛之人葬身懸崖,那種痛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可她越是隱忍,就越令他心痛。
相思好似置若罔聞,徑自低喃,「奴婢相思,參見二少爺。」說罷,像想起什麼似的,趕緊走下床朝段孤寒微一福身,清聲道,「奴婢相思是櫻姐姐派來伺候二少爺的丫環。」
「相思,你……」段孤寒疑惑的望著她,不知她這究竟怎麼了。
「呀,糟了。忘記給二少爺翻黃曆了,」相思懊惱的捶下腦袋,「怎麼辦呢?二少爺有怪癖的,出門前定要看黃曆穿衣,」隨即卻又粲然一笑,篤定道,「呵呵,不怕。任他再怪,也不是我的敵手!」
她……失心成瘋?
段孤寒震驚的駭在當場,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這個巧笑倩兮的女。
「二少爺,奴婢可沒有翻過您的畫。」相思拉過怔楞的段孤寒坐到椅上,討巧道,「您畫的仙,奴婢怎敢褻瀆呢?您……」
不待她說完,段孤寒倏地站起身,皺緊眉頭低吼道,「相思,快醒過來!我不是你的二少爺!他已經死了!」儘管面對殘酷的事實會令她痛不欲生,也好過混沌不清,他不想瞧見她逃避在自我世界。
「你……你好凶……」相思怯生生望著他,「奴婢知道,她不是奴婢這樣的凡人可以妄加談論的,可是,可是二少爺也不必凶人家嘛。」說罷,硬是擠出幾滴清淚,可憐兮兮的模樣讓人不忍責備。呵呵,她知道,對付二少爺這樣乖戾的主,定不能使硬的。
「相思!」段孤寒滿臉傷痛的板過她的身,緊緊握住她的雙臂,「你不要再這樣折磨自己了,他死了!他死了!你知不知道,他已經死了!」
不管眼前的女,與他有過怎樣的『曾經』。此時,她所有的情緒,他都感同身受。他不是傻瓜,他分辨得出自己的情感,他知道,他的心已經毫不保留的交給了她!或許是自見她第一眼的那刻,或許是與她對視的那刻,或許是,世上多了她的那刻。
相思狐疑的盯著他,搞不清他到底在說些什麼。聳聳肩,決定還是不要搭理他的好,以免惹禍上身。她這主啊,脾氣來得莫名其妙,偏偏苦了她們這些做下人的。
「相思,你為何不肯坦然面對?」段孤寒嘆息,心疼的拉過她,攬進懷,「我寧願你盡情宣洩,我也不要你這樣待自己!」
窩在段孤寒懷,相思微微掙紮下,俏臉已經布滿紅暈。他明明已經有絕色佳人相伴,為何還要招惹她?
鬆開雙臂,望進她的嬌羞,段孤寒苦笑道,「我不是你的二少爺。你該知道。」
相思倏然抬起頭,清澈的眸緊緊盯住他,繼而又惱怒的捶下腦袋,「天啊,他比二少爺還要美上幾分,我怎會搞錯了呢!可是……」相思面露迷惘,狀似凝思,「二少爺,又該是什麼樣呢?」苦苦思索,卻是未果,神色愈加迷惑,「二少爺……又是誰……」
不舍的再次將她擁進懷裡,段孤寒撫著她的長發,柔聲道,「不要想了,想不起的就罷了。只要你開心就好,忘記便忘記。」
門被輕輕推開了,蝴蝶獃獃的看著眼前這一幕,眸底的哀傷一點點漫延,沒有邊際。她早該有所覺,不管有無失憶,他對她究是放不下。他就像是專為等她才來到這世上一樣,旁人休想走進他的心裡。
緩緩抬起頭,對上蝴蝶的失意。段孤寒垂下眸,將相思重新扶到榻上,輕柔的為她蓋上被,「相思,不要亂動,我呆會便回來。」
相思仍是沉浸在先前的混亂,神情糾結不開。
二少爺究竟是誰?
段孤寒退出房間,蝴蝶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後。走至芳香四溢的庭院,細數著片片飄落的桂花花瓣,靜謐如影隨行。仲夏的夜晚,相伴的始終是清冷的月光。
「她需要我。」段孤寒伸出修長白晳的手,接下空紛飛的絢麗。映在月色下的俊美竟不似凡間的人兒,蝴蝶知道,那不是她所能擁有的。
「蝴蝶,」段孤寒扭過身,神色複雜的看著她,半晌卻仍是那一句,「她需要我。」
「嗯,」蝴蝶揚起恬笑,輕點螓首,他對她的情,她通通看在眼裡。
「孤寒,你要好好照顧她。」若是她能令他幸福,自己絕不會有半點怨言,只要他好,她便會開心。
「蝴蝶……」
她又是自己怎樣的一個『曾經』呢?也許正如相思所說,今生虧欠的,唯有來生再還。
地風,輕訴泣語。濃郁到散不去的哀思,蓄滿冉冉清淚。愁痛如煙雲,瀰漫與消散僅是須臾間。
這樣一個夜晚,失憶的他與失心的她,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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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帝安然返回宮,靜靜調養后,龍體慢慢恢復。無意外的,君澈帝位被廢,另立君燁為太,暫留在鴻帝身邊學習朝政。
而采萱則被君燁以一個極為憋腳的理由強留住。
他了毒,情毒,解藥只有一劑,
丘肆煜帶著丘家二老及小鈴鐺重新回到丘府,悄無聲息的將假冒之人暗除掉。隨即便接手了丘家產業及遺蹤門的大小事宜。對於丘懿宸的死,他始終沒有向二老吐露半點。
活過大半輩了,有些事,二老心明鏡,對於自己受挾持一事,他們隻字未提。或許,在他們看來,只要平安無事便好,該糊塗的時候還是要糊塗些。
等了許久,沒想到竟等回了夫君的屍首,月瑤心傷之餘,只有將所有的期望寄托在腹骨肉上。對於她這樣的妾侍而言,為丘官政留一后,也算是功德一件。而慧儀則不願守寡,尋了個借口回到娘家。
『懿狂園』只剩下風沙沙作響的竹聲,幽靜的屋舍漆黑一片,曾幾何時,那裡洋溢著暖暖的情意。現今,卻沒了半點溫度,冰冷而孤寂。
四周,雅竹仍舊林立,那舞劍之人又身在何方?
花徑蜿蜒通向樓前,銜接池邊的橋身,通體雪白的小橋佇立在夜色,晶瑩且耀眼。波光灧瀲的池水,被風拂出圈圈漣漪,偶有紅鯉嬉戲蓮間,愜意舒適。
一切的一切,不曾改變。
丘肆煜默默地站在園口,卻不敢踏前一步。那裡有二哥的回憶,他怕自己會沉浸其無法自拔。他始終不相信,二哥就這樣離他而去,但他又不得不信。
風,已涼。該是回去的時候了。
默然轉身,如他來時一般,未驚擾到這裡的一草一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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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大夫,您快給我家小豆瞧瞧吧。」身體略為發福的張大嬸,抱著懷裡的小娃焦急的走進『斷思醫館』,卻沒看到大夫的人。
「哎呀,小豆來了。」屋內一位俏麗嬌美的女,看到小豆后高興的迎上前,「小豆,這麼大了幹嘛還窩在娘親懷裡啊?呵呵,羞不羞啊?」她只顧取笑著小豆。
「相思姐姐,我病了。」小豆紅紅的小臉蛋滿是倦意。
「呀!」相思摸了摸他的額頭,驚道,「孤寒,孤寒,快出來了,小豆身上好燙啊!快點啊!」
「來了。」內堂簾掀開,一身深身素身的段孤寒掛著寵溺的笑走出,「你啊,何時才會處事不驚呢?」
「快點,快點,」相思抓著他的胳膊拖到診桌前。
「段大夫,您快看看,這孩燒了整晚,今兒早上起來仍是沒退燒。」張大嬸擔心的看著兒。
「好,我瞧瞧。」段孤寒號過脈,又看過面色后,寬慰道,「不礙事,就是天氣轉涼了染上風寒,我給他抓幾副葯就好。」
「呵呵,小豆沒事了沒事了,」相思興高采烈的圍著小豆,「太好了!」
張大嬸同情的看眼相思,再看看段孤寒。心不免哀嘆,段大夫是鎮上心最善的好大夫,人又長得極為俊俏。可惜了,他的嬌美娘卻是個瘋癲之人。哎,老天爺真是不開眼,竟讓這樣好的人攤上這等事。
送走張大嬸,相思開心的折回來,「孤寒,你答應要帶我去集市呢,我們何時去呢?」
段孤寒的眸底溢滿笑意,「相思,待我處理完這些草藥便帶你去。」
「嗯,好。」相思痛快的點頭應下,「那我到門口等你。」說罷,便歡快輕盈的掠出廳堂。
看著漸行漸遠的身影,段孤寒心滿意足的輕笑出聲。與相思來到這個無名小鎮已有半年,他對外人宣稱她是他的娘,雖不曾有過逾越,卻是真的待她如娘般疼愛。相思徹底忘記了有關丘懿宸的一切,即使連『二少爺』她都已想不起。對她而言,這是幸運的。同樣,他也是。
時常,他會自夢偷笑醒來,有她相伴的這半年,是他人生最快樂的日。縱使即刻死掉,他也不會有半點怨言。
忘記,有時是也一種釋然。
相思滿心期待的站在醫館門口,不想卻被一群孩圍了住。
「快看,她就是那個美大夫的瘋娘!」半大的孩童圍著相思不住恥笑。
「哈哈,原來是個傻嘛。」立即,附和嘲笑聲一片。
周圍的人都掩嘴偷笑,鎮上有誰人不知段大夫的俊美啊,偏偏娶了個傻媳婦,為他鳴屈的人不在少數。更有膽大的姑娘公然表示,要做他的妾,都被痴情的段大夫一一婉拒。如此一來,瞧相思不順眼的人是越來越多。
相思有些畏懼的縮縮身,挨著牆邊朝前快步走去。她不明白,這些人為何總要笑她。
「傻婆娘,傻婆娘!」孩們的氣焰更囂張了,圍住了她大聲調笑,「美大夫娶了個傻婆娘!」
「不,我不是,我不是傻婆娘……」相思的整個身都快貼到牆上,顫抖著聲音替自己辯白。
「呸!」路過的女厭惡的朝她啐了一口,恨聲道,「自己傻就算了,幹嘛連累人家段大夫啊。」口氣難掩妒恨。
「就是,」有人隨聲和道,「真搞不懂,段大夫究竟看上她哪裡了?」
「沒準啊,是段大夫心好,收留了她而已。」
聲討浪潮一波接一波的襲向她。相思趕緊加快腳步,視線閃躲,「不,不,我不是傻婆娘……不是……」
「哈哈,瞧她的樣。」孩們肆意嘲笑著,見她不懂反抗,登時來了精神,膽大的上前狠狠推了她一把。
猝不及防,相思摔倒在地,身上臉上沾滿塵土。
「哈哈……」孩們笑得更加放肆了。將相思圍在當,不住推搡,「傻婆娘!傻婆娘!傻婆娘!」
「我不是,我不是,」相思恐懼的望向四周,一張張冷漠嘲笑的臉龐,令她迅速垂下視線,口只是一味的喃喃自語,「我不是,我不是傻婆娘……」
孩們玩起了興緻,開始撿起小石朝她的身上扔去,「快打瘋婆,快打她!」
剎時,石如雨點般砸在了相思的身上,頭上。相思無助的俯在地上躲閃著,已忍不住開始啜泣,「不要……不要打我……」她不是瘋啊,她不是……
漸漸的,身上的石沒了,嘲笑辱罵聲也消失了。一身狼狽的相思緩緩抬起頭,露出被砸傷的額頭,上面已有血絲已滲出。
先是瞧見了一雙沾滿灰塵的黑色短靴,視線上移,是一件銀色的長衫,再繼續,是一面張顯詭異的銀色面具。那對邪魅眼眸,染滿心痛與狂喜。
對上它的瞬間,相思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