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5章

待趙哥和小詩走遠之後，我才獨自下樓。

本準備就這麼直接回小城，卻在停車場邊上見到了熟人：同期的朋友老劉正站在桑塔納旁邊，四處打量著什麼，看到我之後欣慰一笑，沖我走了過來。

「我就說這輛車怎麼這麼眼熟，看著像心姐藏在倉庫里好幾天沒捨得動的老車，還真的是啊——沒想到被你給騙到手了？」

不知為何，對於老劉的玩笑我感覺十分受用，彷彿點到了笑穴一般，止不住的笑了起來，甚至從丹田中傳出一陣驚世駭俗的狂笑聲——有點像周星馳誇張喜劇里的無厘頭效果，到最後整個人都要笑趴下了，斷斷續續地問道：「怎麼樣，厲害吧！」

「你沒事吧？」起初還陪著我一起歡笑的老劉覺得我的狀態不太對勁，止住了笑聲，擔心地看著我，關切地問道。

「沒事，我能有什麼事？」我繼續笑著，嗓子都有些干啞了。

「沒事就好……你今天怎麼想起來市裡了——又請假了吧？」

「呃——這個……」

「你看看你，跟我還有什麼藏著掖著的，我還能找領導告你的狀不成？」老劉埋怨道。

不用你告訴，領導也早就知道了……我暗道。

我猶豫的原因當然不是害怕老劉打小報告（作為在單位里除了老秦以外與我接觸最多，關係最好的朋友，我對老劉這位同期還是很信任的。即使真的如他所想我請假偷懶，他也不會背後搞小動作陷害我。），我擔心的是：雖然合作已經結束了，但是我參與小詩的行動畢竟還是屬於機密任務（到現在我也沒安全明白具體內容），還是應該保密為主，並不該隨意向外人泄露……

「算了，隨便你是怎麼回事吧，反正我關心的不是這個——」老劉突然不說話，一臉壞笑著向我靠近了兩步（嚇得我直往後仰），接著用手肘頂了一下我前胸，話鋒一轉，神神秘秘地問道，「聽說你帶著女朋友一起來的？——是故意來炫耀的嗎？」

我彷彿被冷水灌頂，整個人瞬間涼了半截，乾巴巴的笑容凍結在了臉上。我啞著嗓子問道：「你聽誰說的？」

「這你別管了——反正我已經有對象了，也不在乎這個，你就跟我說實話，是不是這麼回事！」

「不是。」

「欸？那奇了怪了，怎麼都說『小城的胖子帶著對象來挑釁來了』……那你是自己來的咯？」

「……也不是。」

老劉皺起了眉，英俊的臉上露出了懷疑的神情，抱著胳膊問道：「到底是什麼情況？」

「……我確實是和別人一起來的，但我們之間的關係不是想你們想的那樣。」

「就是說你承認帶著被人一起來得咯？」

「不是帶著，是同行……」

「別跟我玩文字遊戲，你就說是不是和別人一起來的！」

「是。」

「是女的嗎？」

「……是。」

「是位美女嗎？」

「是……」

「這不就結了！早一些老實點多好，非要浪費這麼長時間——最後不還是說實話了，何必呢……」

——是你攔住我問東問西的好吧，我又沒想跟你說這些……

接下來的時間裡，老劉像每一位愛聽八卦喜歡看娛樂新聞的普通人一樣，窮追不捨的逼問著我各種問題，特別是對我的女伴（多次抗議后老劉才勉強改變的稱呼）——小詩尤其關心，卻一點也沒有照顧到我的心情。被問煩了的我窮於招架，只能苦中作樂：沒想到自己也有被人捉住這一類把柄的時候。不禁對自己為了一己私慾曾經死纏爛打令其他人處於相同境地的行為後悔不已……

「你是保密局的啊？什麼都不正面回答……怎麼對我還不放心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女朋友，還怕我跟你搶不成？——自信一點，就你這個身材，往人身前一杵，誰敢跟你搶，誰又能搶的過你！」

「……好吧，你到底想知道什麼？」

「這就對了，早點配合多好——」老劉露出了奸計得逞的欣慰笑容，「兄弟我其實也沒那麼愛管閑事，都是單位里其他同事——你也知道干我們這一行的每天風塵僕僕的不好找對象凈是單身狗——比較嫉妒，所以問題特別多，並不是我非要問的……」

「你就問吧……」

「也沒什麼，我就想見見那個美女，到底長什麼樣能把看門的大哥——一位三十多歲的大老爺們——給弄臉紅了……」

「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我剛才還特意去看了……唉，對了，咱倆聊了這麼半天怎麼沒見她在哪？」

「你想親眼見見她？」

「當然！」

「不怕你對象生氣？」

「我又不是見異思遷，怕什麼……」老劉有些心虛，要不是知道他們「兩口子」情比金堅，我真要懷疑老劉的用心了……

「只是看看？」

「嘖，你怎麼還懷疑我呢？我什麼樣的人你不知道，怎麼可能重色輕友橫刀奪愛？」

「好吧——那你就看吧。」

「在哪兒了你就讓我看？」

「回頭就是……」

以為我是在耍他，老劉抿嘴瞪著我，確認我不是在開玩笑之後，他才將信將疑的回過身子。只見不遠處郎才女貌的一男一女從辦公樓走出來，向著車站外走去。看起來十分和諧美滿的兩人並沒有注意到停車場附近的我們，一路上歡聲笑語不絕於耳，但是因為有一定的距離聽不清楚，又不至於看不清兩人的容貌：正是趙哥和小詩——至於他們為什麼比我先走卻在我之後從辦公樓里出來，我就不清楚了……

老劉將雙手合在一起作望遠鏡狀，儀式感極強地望向並不遙遠的兩人。第一眼就看出了趙哥的身影。「這不是趙哥嗎？你讓我看他幹什麼……旁邊那個女孩還是第一次見，沒穿制服，應該不是我們單位的——但是真挺漂亮的，趙哥什麼時候認識這麼個美女，怪不得每次給他介紹女朋友都不願意……唉，你讓我看他倆幹嘛啊？——那個女孩你認識啊？」趙哥大飽眼福后，終於想起了初衷，回頭問道。

從辦公室里出來的瞬間，緊繃的後背都發酸了的我終於得以喘息，身子堆萎下來，面沖地面長舒一口大氣——「活著真好……」

因為還有些工作上的事情要說，小詩還留在屋內與周局作報告。這一層樓都是領導辦公室，基本上沒什麼人隨意走動，所以現在整條走廊里只有我一個人。

我今天再一次意識到了溝通技巧的重要性，帶我過來明明是想讓我在領導面前好好表現，提升印象分的，卻因為我扭曲的性格及糟糕的交流方式，險些把本來對我印象還不錯（完全是靠著老秦等人的口碑保證）的周局惹惱——不然能怎麼？還能報我開了不成？（還真有這個可能）只有還留我一口氣在，一切都有可能，什麼都不怕！心有餘悸到的我心中莫名升起了一股怒火，壯著膽子對著空無一人的過道放棄了狠話，試圖驅趕心中的恐懼。

然而我心底里還是清楚的：要不是身邊的小詩奮不顧身，替我在周局面前直言切諫為我據理力爭，幫我挽回了局面。不然的話，現在的我估計已經嚇癱在沙發上了……

念及此，我不禁吸了口涼氣，腦海中浮現出了第一次見到小詩時的形象，沒有星光璀璨，不見沉魚落雁，更沒有彷彿從爭奇鬥豔花卉中款款而來的盛世美顏，與其說小詩是與大多數漂亮女生一樣按照明星畫報裝扮成的標準美女，莫如說稍顯古典，不如索性稱她為土氣。無論是衣裝搭配還是化妝打扮都是十分過時，有點類似現在重新興起的古風漢服美女的模樣：柳眉杏眼、薄唇如櫻、恰到好處的柔和寬額、標誌的瓜子臉——我敢打包票，如果小詩真的換上古裝，絕對不輸以任何一位古裝電視劇主角，可惜常年穿著輕便（並不只是工作時間），並不在意穿著打扮的小詩，雖然天然去雕飾，卻少了幾分女人味，再加上性格認真不苟言笑，平時總是板著臉，說話也很嚴肅謹慎，又短了許多親和力，導致許多人見到她都很有距離感……然而個性怪異，對於網路上瘋傳的各類美女毫無感覺的我，卻在看到小詩的第一眼，便徹底被擊潰淪陷了——當然對於小詩來說不是什麼好事——我確確實實的被小詩深深地吸引了，尤其是她冷若冰霜遺世獨立的孤高氣質，與我內心深處的愛情模樣相共鳴，情不自禁得深深打動了同樣孤獨的我，以往每次見到美麗女子都會躲得遠遠的我不由自主的想靠近小詩——結局是不言而喻的，沒認識多久，我穩定展現出了自己是有多麼的招人煩，非要多管閑事，嗅探他人隱私，妄圖改變別人的想法、愛情觀（連我自己都受不了了），本來對我還印象不錯的小詩實在忍無可忍，從昨天晚上開始便對我冷漠視之。

從雲端墜落的我只能在心裡自嘲苦笑我的痴心妄想。我其實已經絕望了：再度認識到自己的愚蠢，驗證了我孤老終生的現實。可是不死心的我經過剛才心裡又活泛了起來，雖然覺得小詩只是出於「人道主義」的舉手之勞，我仍然浮想聯翩，彷彿雨後春筍、蜥蜴生尾，不斷的編造能讓自己高興的理由，全然不顧現實與他人的態度，說是恩將仇報也不為過——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說的就是這種吧……

好在自己還有點自知之明，當小詩走出來的時候，並沒有表現出過於熾熱的情感，只是沉聲問了幾句。小詩也將能說的都仔細說明給我。

眼看就要無話可說，儘管不像表現的太熱情，但是該說的話也要說出來。「剛才——謝謝啊……幫我在周局面前美言了幾句，幫我解了圍……」

小詩挑了下眉，有些意外。「這不是應該的嗎？而且我說的也都是實話，你確實是幫了我許多，昨天也忙到了很晚，導致最近沒時間工作——而且我這麼說也是為了我自己，不能讓周局認為因為我們的緣故使得你沒辦法做好本職工作，畢竟世事難料，萬一以後還會來這裡需要找你們幫忙，卻因為這樣那樣的理由拒絕了可怎麼辦？這次就已經很不容易了——險些因為安保工作抽不出人手的原因得不到當地部門的協助，要不是我們領導和周局關係不錯，根本沒辦法這麼快就完成目標……所以你根本沒必要跟我道謝。」

看著眼前面無表情的小詩，聽著她毫無起伏的語氣，自作多情的我心裡有些涼涼的（活該）。「哦，喔，你說得對，是我想太多了……」我不由自主的垂下了腦袋。

本以為做出「蓋棺定論」的小詩繼續說道：「其實只要證明你消極怠工的情況與我無關就夠了……」

我心裡一動，抬頭望向小詩。對方卻將臉扭過去，只留下側面的靚影。

「要不是覺得你還不錯，看起來不是那麼討厭，我才懶得管你——而且一開始就是我偏要把你拉來的，萬一真的出了差錯，我可就良心不安了！」

「小詩？」

「你可別誤會，我還因為你昨天批判我的事情生氣呢！」小詩猝然轉過頭，狠狠瞪了我一眼，「我最討厭那些連自己都管不好的人不懂裝懂，好為人師，對其他人的事情指手畫腳隨意評議！」

「對不起……」我又垂下了腦袋。

小詩輕嘆了一聲。「算了，我知道你是好心，並不是有意為之——不過下回可不要這樣了，畢竟不是所有好心都能辦成好事，要不是我想通明白了你的心思，別說幫你說話了，理我都不會再理你！」

「太好了……」拍了拍胸口，我抬起頭，笑對小詩，由衷地說道。——不用擔心自己被喜歡的人討厭了，真的是，太好了……

「好什麼？」小詩一臉好奇。

「沒什麼……」我有些慌亂，眼神遊移，問出了一個很不合時宜的問題，「你怎麼想通的啊？」

好在小詩不以為忤，認真地回答道：「早上和鄰居家貓玩耍的時候想通的——」似乎是想起了擼貓的快感，小詩彷彿中了邪一般興奮了起來，不住的向我描述細節，總結起來就是——貓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寵物……雖然有些誇大，但是作為一位恐貓二十多年的人的初體驗后的感想來說，還是很中肯的。

瞧著如孩童般歡欣雀躍的小詩，我的嘴角不住上揚，調笑道：「你以前不是挺怕貓的嗎？」

「……誰說的，都是假的！」

「什麼假的，這可是我親眼所見——忘了前幾天你在小城被一隻這麼大一點（特意用手比劃成與實際情況縮小了一大半類似土豆的大小）一隻小貓就把你嚇得走不動道，要不是我幫你把它趕走，你差點沒嚇暈過去……」

氣鼓鼓的小詩臉上紅撲撲的，卻因為我說的都是事實找不到話來反駁，又不敢在辦公樓里對我動粗，只能舉起小拳頭不斷恐嚇我。能見到平時嚴肅冷淡的小詩如此嬌蠻神情，可愛表現，儘管只是漫長孤獨人生中的短暫美好瞬間，我已經很滿足了——即使這就是與小詩的最後一面……

當時還沒有意識到這些的我還在享受小學男生調戲女同學的趣味，並沒有注意周圍情況。當我聽到腳步聲的時候，來人已經走到了我和小詩的切近。正是之前到周局辦公室送文件的趙哥。

認出來人後，我鬆了一口氣。雖然從級別上來說，趙哥比老秦還要高，屬於我的上級，但是畢竟不是一個部門的直屬領導，而且通過之前的接觸也清楚年輕的趙哥並不是仗勢欺人的「官僚」，所以即使被發現不務正業，與異性胡鬧，也不是特別害怕。看到趙哥的第一反應是他又來找周局彙報工作了。

然而事與願違，趙哥並沒有向辦公室走去，而是直奔讓開周局辦公室幾步遠的我們走來。我不禁疑惑了起來：自己雖然和他有一面之緣，而且還被他保舉參加不知道什麼時候舉辦的籃球賽，但是自從在小城裡見過一面后，就再也沒有過聯繫，互相併不算熟悉，更何況他與老秦關係惡劣，即使不存在偏見，對於和老秦走得最近的我也不會多過接觸，今天怎麼還衝著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