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7章
其實我父母之間的關係並沒有小詩想象的那麼舉案齊眉和諧美滿,不僅和大多數二三十年的夫婦一樣發生過許多不快的事情,還有更為錯綜複雜的內情存在,一直橫亘在兩人以及整個家庭的中心,起初只是一些沒能上到根基的小事,卻隨著時間的轉動,產生各種無法互相理解的齟齬而誤會加深,結果就是越來越難以處理,直指變成完全不能觸碰的紅線——常言道家家都有難念的經,所謂的就是如此吧……
為了讓小詩能夠正確理解,我本想繼續解釋下去,講一講家中並不算太光彩的事情:不要被表面的光鮮所迷惑,悲傷大於歡樂、苦痛多於快意才是現實的真正寫照。不希望她像我這種人一樣,因為見到了現實的陰暗面而因噎廢食,變得離群索居,不想接觸社會,不相信愛情的美好。卻被小詩制止了。
小詩伸手示意,意思是自己明白我接下來要說的話,而且並不希望我透露太多——「畢竟我們才認識不久,還沒到無話不談坦誠相待的關係,而且即使如此,也不是事無巨細都要講給其他人聽。特別是有關家人的事情……」
我點了點頭,表示同意。同時也冷靜了許多,不僅在心裡對自己發問:為什麼要這麼賣力?
「還有,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和我講這些——難道說你也和我那些所謂的親戚朋友一樣,覺得比我本人還要了解我自己,妄圖掌控我的人生,替我分辨對錯不成?」
「你冷靜一點……」
「我很冷靜!我只是感到困惑,難道說我一定要和其他人的想法一致,不管情願與否,必須找一個人結婚生子,像我母親一樣,從此在本就痛苦的短暫人生中永遠身不由己,徹底失去了自我,甚至……」
聲音戛然而止,激動的小詩捂住了眼睛,頹然坐在椅子上,不再說話,烏黑的短髮遮住了臉龐,看不清小詩的表情,只覺得她瘦削的肩膀在微微顫抖。本就被小詩過於激動的語氣神情所動,噤若寒蟬的我現在更不敢說話了,而且一如小詩剛才說的,我和她並沒有多深的交情——所謂的好感也只是我這個好色之徒單方面的感覺,說得難聽點簡直就是流氓行徑。對於小詩我什麼都不了解,更沒有了解的資格,從一開始我就不該多管閑事……
念及此,連安慰小詩的勇氣都沒有了,我呆站了一會,無奈地嘆口氣,回身繼續刷碗,龍頭流淌的清水洗得凈盤子上的污漬,卻沖不走我心中的苦澀,無論目的為何,我都傷害到了小詩,踏入了不該涉足的禁地,卻無法融化冰封的大門……
廚房一切收拾停當,小詩也恢復了正常,不只是不是我的錯覺,總感覺看向我的眼神更加冷漠了。
「收拾好了嗎?——雖然還沒來消息,但是估計馬上就需要我了,先回屋休息吧,等到點了我再喊你。」
面對小詩心中有愧的我帶著悉聽尊便的心情,任由小詩擺布,不住地點頭,根本不敢發表意見。小詩雖然也有所察覺,但是並沒有理會,只是把我送進了卧室,並從床底下掏出一個枕頭來。
「覺得矮的話下面還有。」說完便將枕頭放到床上,起身離開了卧室,臨走把門也關上了。屋裡就剩我一個人。
唉,看來小詩也被我招惹到了——沒想到二十多歲的自己居然與小學的時候一樣招人煩,可能這就是我的真實面貌,拋出一切虛偽的假面,我還是那個討厭的傢伙,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不會這輩子都是遭人唾棄的命吧……
早知道我還不如不過來好了,雖然可能會永遠的與小詩失之交臂,但是也比現在這樣被她討厭要強啊。雖說從一開始我就沒有過類似「是不是能和小詩發展更深層關係」這種不要臉的非分之想,然而落得如此田地也太過悲慘了——難道這是對優柔寡斷傷害了小萌的我的報復嗎?我還是要點臉吧,無論是否由我參與其中,小萌遲早都會與那幫人攤牌,只是由於我的存在,加深了小萌的苦痛……同一天內積攢了如此大的罪過,看來我今天不以死謝罪是不行了……
胃裡依然難受,彷彿練就了火眼金睛后的猴哥掀翻的太上老君的煉丹爐,灼燒感隨著打嗝不斷蔓延至整條食道,嘴裡苦澀酸辣,根本沒辦法躺下休息。想洗臉刷牙洗漱一下,但是並沒有預料到會留下過夜的我什麼都沒帶,也不可能找小詩借,本想就這麼對付一晚上算了,又覺得這樣做既不衛生也沒禮貌——畢竟是在女孩子家裡,最基本的還是要注意一下的。所以儘管不情願,我還是決定下樓買幾樣洗漱用品,而且走動走動也能促進胃部消化。
出了卧室,見小詩沒在,敲了敲隔壁小詩的卧室——果然在這裡。隔著門向她說明了一下情況后,小詩把門打卡了一條縫,只見伸出來的白皙修長的手指里捏著門卡。接過來后,對著瞬間關閉的門板輕聲道謝,我穿好衣服出了門。
雖然已經過了半夜十一點,小區對面還是有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店。顧客不多,我挑選商品的時候就都走光了,只剩下我和收銀台後站著的年輕店員。也不知道自己是抽了什麼風,一向不願與人過多接觸的我在選好商品等待付款的當間和這位看起來比我小几歲的男性店員聊了起來。
「辛苦啊,這麼晚了還上班!」
正在掃二維碼的店員小哥愣了一下,明顯沒有想到面前這個一臉兇相的人會和自己閑聊,不過小哥馬上反應了過來,操作收銀台的同時抽空抬頭看了我一眼,職業化的微笑笑。「咳,工作嘛,正好今天排到夜班了,也沒什麼辛苦不辛苦的。」
「你這是——打工,兼職?大學生?」
「對——噯,你怎麼看出來的?這麼明顯嗎?」
「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了,一股書卷氣——今年大幾了?」
「大二,學長是畢業了吧?」
「你也挺厲害嘛!」
「這也沒什麼,看學長你買的這幾樣東西就知道不是住在宿舍——估計是在女孩家裡過夜吧?」
——這小子,不簡單啊。看樣子比我經驗要豐富多了……
我含糊了幾句,為了重新掌握話題走向,連忙打岔「你在這兒一個月能掙多少啊?」
學弟說了個很低的數字,不過對於打工兼職來說也屬於平均工資了。
「倒不是要掙錢,主要是為了漲漲社會經驗……」
「——同時如果能掙點零花錢自己支配就更好了,是吧?」我插言道。
學弟笑了。「不愧是學長,能理解我——家裡人一開始都不同意,覺得每個月給的生活費夠用了,根本沒必要耽誤學業早早出來幹活,殊不知在我們心裡,總覺得這麼大了還靠著父母實在是有些羞赧,最主要的是有時候不好意思花父母的錢——還是自己掙得心安理得一些,無論是花在什麼上面……」
正準備掏出手機付款碼的我捉住了他話里的盲點,跟這位親切的學弟開起了玩笑。「喲,看樣子你也沒少亂花錢啊!說,打工掙得錢花哪去了?是不是都花到女孩身上了!」
學弟害羞的抓了抓頭髮。「像我這麼窮的,哪能交到女朋友啊?沒怎麼亂花,只是準備明年買台配置好一點的筆記本電腦……」
「玩遊戲?」
「……不光是為了玩遊戲,」學弟十分坦誠,「以後還得寫論文呢——萬一找不到好工作,考研的時候也需要有電腦……」
聽到他說「考研」我心裡一動。「你才大二——現在就開始研究考研的事了?是不是太著急了點?」
學弟一邊掃二維碼,一邊連連搖頭。「我這都算晚的了,寢室里有幾個大一就開始背單詞,大三之前四六級全過,然後就準備開始報班刷題,我現在已經慢人家好幾步了!」
——這麼說來,畢業一年多還在猶豫是不是要考研的我豈不是連起跑線都沒衝過……
付完款,和新認的學弟道別,剛要走出便利店,門外走進來一人,從頭到腳一身黑,臉上也用墨鏡和黑圍巾裹得嚴嚴實實,好像剛從墨汁瀑布里出來一般。正是下午時見到的開著斯巴魯森林人逃離我和小詩的小詩的同事。
因為之前只透過擋風玻璃看到過他(她?)所以這一次才算是真正的見面。我站在門口不遠處,仔細地打量著同樣站在我面前觀察我的此人——因為下午的一面之緣,我和此人都對對方的身份有所了解——不過現在看來我比較吃虧,渾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的此人除了能看出他的身形不高,根本判斷不出其他特徵——雖然變裝后相當的顯眼,但是確實不會被人發現原貌。看來儘管此君做事離經叛道,起碼還是有自己的一套準則的,就是旁人接受不了……
「學、學長,哥、大哥……」身後傳來店員學弟十分緊張的聲音。
我將視線拉回,回頭問道:「怎麼了?」
「你,那個,忙嗎?」
「還行。」
「能,能先陪我呆一會嗎?」學弟滿臉慌張,眼睛不時地瞟向門口的可疑人員。——也不怪他如此驚慌,大半夜的突然看見這麼一主,任誰也不能不害怕。
看了眼時間,零點剛過——更嚇人了好嘛!連剛才沒什麼感覺的我看著這位可疑人物都有些膽寒了,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童年陰影《名偵探柯南》中用來表示身份不明的兇手人犯的小黑人,好在沒有露出滲人的眼睛和不分瓣的大白牙……
從小就老實膽小的我即使上了學也依然如故,即使不情願還保有著懦弱的性格。記得曾經第一次受到他人用國罵三字經打「招呼」的時候,不解其意的我愣了好半天,把罵我的人都嚇到了,還以為我不堪受辱犯病了,嚇得灰溜溜地跑走了。老實的我儘管親眼見識到班主任的離開,教室里無人看管,也知道另外兩人並不會打小報告,但是仍然不敢造次,再加上由於自己犯錯誤連累了家長,更是噤若寒蟬,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低頭不語,甚至拿出課本複習功課——並不是在「豬鼻子里插蔥——裝相」,只是實在找不到其他補救的辦法,希望能夠通過這種方式來消減自己的罪過。然而從被班主任訓斥后就一直心驚膽戰的我根本看不進去書本,更別說寫作業複習了,好在自己的座位距離大開的窗戶不遠,窗外送爽的涼風帶來自然的清香,稍稍緩和了我躁動的內心。
「真慢啊,到底要等到什麼時候啊?」
我正瞪著書本心裡思考該怎麼和母親說明的時候,從女生作為那邊傳來了一聲疑問,雖然音量不大,但是在闃然無聲的空蕩教室內,四壁迴響下,其聲勢之大,彷彿連桌椅都被震動了起來。
其實我心裡也清楚,不管是女生中的哪一位問的話,都不是在找我諮詢,但是愛管閑事的我根本控制不住我的身體,彷彿戰場新兵一般令行禁止,聽到聲音的瞬間就轉過頭去,看向女生那邊。
發問的是姐姐,因為並不是自己受罰,相對來說比較輕鬆,班主任剛走不久就著急了起來,十分不耐地向後座上照鏡子補妝的表妹發問道。由於教室里就我們三個人,稍有風吹草動就能夠有所察覺,我轉過頭去的同時,姐妹二人就發現了我的視線,好像剛剛才發現我的存在一般,兩人看向我的臉上都帶著困惑的表情,不知對於我留堂和試圖加入兩人對話的舉動這兩個舉動哪一個更為意外——我馬上轉回身子,逃離不屬於自己的世界,重新低頭自閉。
好在我平時就沒什麼存在感,兩人雖然有些好奇但是也沒有深入了解的興趣,便不再理會我——不過聊天的時候仍然有些在意的壓低了聲音。
聽不清楚也不想做出出格事情在為自己找麻煩,看不下書本的我望向了窗外,望著外面熟悉的風景,心裡不由自主的想著另外兩個人的事情,尤其是漂亮的妹妹,僅僅是剛才的驚鴻一瞥,依舊是那麼的亮眼,卻失去了曾經清水芙蓉般的天然姿態,轉為了如今好像為了博人眼球的俗脂艷粉的濃妝打扮,曾經乖巧的女孩如今與混混流氓沆瀣一氣不時地出入小學生不應該出現的奇怪場所——就好像落入地攤小販手中的渾金璞玉一般遭到了錯誤的毀壞,實在令人心痛。儘管知道這與我無關,但是仍然令和我一般的同學們感到惋惜不已……
十幾分鐘后,班主任先回來了。緊接著母親也到了。在我過去和母親一同站在辦工作前接受座位上班主任的訓導時,女生中姐姐的母親走進了教室。暫時停下對我的「審判」,老師起身和剛到的家長寒暄了幾句,其中就問到了妹妹的家長怎麼沒來。
「喔,我妹妹他們有些事來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