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一 林遠煙

完顏霽許了林遠煙永生永世的愛情。

在完顏霽的記憶中，林遠煙是溫柔呵護的。

那柔軟得無骨的一次摟抱，把完顏霽融化在林遠煙馨香的臂彎里，清曠的煙草氣味從林遠煙的鼻翼中噴突而出，噬骨吞髓拂過完顏霽的每一寸每一寸肌膚，如山般寬挺的臂彎啦，完顏霽願意如此千百萬年的擁靠著，紮下她柔嫩得如同嬰兒般嬌艷的根莖，在他的山腰，迎接著縷縷風的揉扯，和著片片輕薄的雲霧，長成一道風景。

霞光萬萬千丈的太陽君是他們熱烈的祝福者，光源一樣的熱情祝福著。

溫暖遍及全部的毛孔，在身體的每一個突起的毛孔里，湧出了全部的根根觸手，在做抓取狀，那似乎攤開手掌面就能夠握住的一切。

熏醉的感覺，蘇麻了完顏霽的一切知覺。

「舒服啊——！」

完顏霽嘴唇有幾個根本就察覺不到的動作。

睜不開的眼眸子，沉醉在恆黑的黑里，沒有交替的墨色的空洞的黑。

這是多少個年頭了啊？！

完顏霽記不起時間了，大概的依稀的只能記得，快了吧！

又快到了吧！

完顏霽，記得的，又到了這一次的，完顏霽願意為林遠煙去死的愛情啊！

第一年，第二年，第三年……

剛死去的幾年時間裡，完顏霽還能夠常常的區分清楚，是第一年過去了，是第二年過去了，是第三年過去了……

中間的很多年裡完顏霽不記得了，斷片了很多年，被醉過後的極久遠的無記憶……

這麼幽幽的又來了，第九十七年，第九十八年，第九十九年了……

又到了這一次完顏霽會為林遠煙去死的周期。

一百年的期許，再死去一次的循環，生長！

生長，循環！

「遠煙啦——！」完顏霽在心臟的位置砸了一個窟窿，裡面紅呼呼的一片，並且儘力呼喚了一聲，那個紅呼呼了很久遠的名字。

林遠煙輕漫飄揚的靈魂，散在野湖深溝里的情劫，也快要再一次凝固成一體了吧？！

這一次的林遠煙會幻落在哪一方的塵世之中？！

林遠煙會以何種面目與完顏霽相見？！

林遠煙還記得完顏霽許了他的那永生永世的愛情嗎？

完顏霽一直都記著自己曾對林遠煙的承諾！

林遠煙要的完顏霽。

頭骨的位置，紅呼呼的一滴液體滴入頭骨天靈蓋之中，無聲無息的交融著。

這一滴紅呼呼的液體煞是好看啊！

只見這一滴紅呼呼的液體是從穹頂的一個青金石雕刻的喙尖，穩穩的毫釐不差的滴中了頭蓋骨的天靈蓋的位置。

這一滴紅呼呼的液體！

這一滴紅呼呼的液體，屬於一個女人全部的精分。

完顏霽第九十七個年頭開始有了！

頭骨在一滴紅呼呼的液體澆潤之中，記了九十七年的事情，一併被紅呼呼的點著。

——呼——！

火星四濺！炸靈開竅！

死寂！

塵埃，俱無！

剛才那麼舒沁的記起林遠煙薄薄的一幕。

這第幾次的死行，又要開始啊！

完顏霽頭骨皮肉新長！

拉筋，築骨！

扶皮，覆面！

……

這只是這第九十七年開始長出的新皮肉，復有容顏的開始。

耳筋還在的拉開之中！

這一次的重複生長，其實和之前的皮肉腐去，是一樣的，同樣是從頭骨的位置開始很深的腐朽下去，往下更深的腐爛枯槁，成根根白骨。

耀眼明白的一堆白森森閃光發亮的骨頭。

居然，也很好看，只是沒有人看見。

一切有因便有果，一切怎麼開始，就怎麼結束。

一切的開始和結束，都有板有眼。

一絲不亂，有跡可尋，頭尾相牽，釘釘入板……

為了林遠煙，為了愛著林遠煙，為了許給了林遠煙的那永生永世的愛情，完顏霽一次又一次的死，一次又一次的生，又死又生，又生又死……

等等，這一次的生是為了第幾次的死呢？！

完顏霽的眼睛在這第九十七年開始有了生長。

掀起粉紅的眼皮，和穹頂上的青金石雕刻物，對眸。

和完顏霽等身大的雕刻物是一個怒翅欲沖雲穿宵的海東青，撒開的翅翼上金粉形成的凸紋。數了數，「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已經是第十次為了林遠煙的愛情去死。

好快啊！完顏霽還未長上皮肉的心揪扯了一把，卻是舒心的一層一層展開漣漪。

完顏霽就會和林遠煙築成一體，身體，髮膚，皮肉，精血……，一切的一切，所有！

那穹頂的海東青，怒視完顏霽的眼，「知道啦——！」……「會陪你去的——！」

完顏霽的唇齒在這第九十七年開始有了，卻只是蠕了蠕，動了動。「知道啦！我的海東青女神，我要生了！」

完顏霽目視墨黑之上海東青的眼窩兒。

極靜之中纖塵不動！不染！沒有聲源的爭論從不止息，從不妥協，從不苟從，但卻正是這一次覆一次的生死啊！

完顏霽背攜著海東青的疼惜，伴在一起亘古遠久，生同起，死同息。

「海東青女神啊！這一次的生，你與我少一點爭論可好。」完顏霽調皮的將聲音鼓入海東青女神的耳中。

「我說什麼你聽了的！隨著你好了！只是心疼你啊！」青金石雕刻的海東青女神關關護護情情怯怯的憐惜之聲，綿柔不止，且不休不息！

總在綿柔之愛惜之中的完顏霽，理了理這十世的生死，為死的心壯固不可撼動，卻何嘗不是為生的牢不可破。

恆古久遠的在一起，無視死的絕寂無聲。

完顏霽躺在一個高丈三，長寬丈五的半圓型棺槨之中，外一層的槨泛著玄綠的暗芒。夜的墨黑被玄綠烘拱出一個規則圓形，瑩瑩之光將完顏霽的棺槨懸於空中。

要不是這一圈的瑩瑩光亮，完顏霽一定還是死一般的平躺著，這一圈圓圓熒光正是醒起的羊水，孕著的是生起的，一個全新血肉之軀的完顏霽。

為著去完成那永生永世的愛情債務啊！

第九十七年生的完顏霽的頭骨，與死去第三年一樣，腐爛掉和新生長，都最先開始的部位。也是頭骨，並且眼窩兒正中往深下陷落下去的位置，是窮極下墜的腦幹，是腦幹中的林遠煙。

林遠煙有一雙深邃睿智的，輕揚細長的雙眼，星河在眸中悠遙移行，巨浪不驚如春日之蓮池中，靜嘉的偉碩荷葉，葉面上滾躍的三五點水珠，映了眼瞳神采偉岸，是可靠可依的巨山偉石，那麼舒心沁脾的清幽芬香。

完顏霽神馳意往，游到林遠煙的那一世。

「我們要在一起很久很久！」林遠煙緊一緊臂彎中的完顏霽。

「我們會在一起很久很久！」完顏霽呼吸間輕輕吐出肺腑之言。

「好吧！那我們就很久很久的在一起！」林遠煙微閉雙眼，收小眼睛中完顏霽的影像收進笑意盈盈的瞳中。

新婚後的第三日，繁複拖冗的種種儀式陳規完結后，兩個心裡無比喜悅歡欣的璧人，彼此深擁長依，心中生出山一樣堅挺的信念，要長成一抹風景，一體互通的美景壯姿，一個懷抱，一個臂彎，一個山般的寬挺的天地世界。

完顏霽似乎將這個肌膚相親的信號，像一個DNA一樣刻在了血液中，每一次再造肉身之始，總會反覆的映畫在眼前，一次次浮現伴著一波緊著一波的再造，血液連著筋骨，扶覆起皮肉，往頭面以下緩慢的生長。

到了哪裡了！——胸口的位置！難怪愉悅的感覺更加漸次的波漾外展了。

心臟生出形狀，這一次會有怎麼樣的心情，心愿，心傷，心劫，心慟，要融化消解！要腐蝕化無！要嘔血如梅！

第九十八年始，完顏霽的心臟生得了。七竅玲瓏如蓮花一般嬌柔，粉嫩的心室里搖曳幾株玄黃的蕊，有細細縷縷可尋的蛛絲馬跡，要去迷闖那裡的一座堅挺聳立的迷宮。齊天高度的宮壁啊！遮卻的是這一世里完顏霽的那一雙情眼。層巒疊嶂的花葉中藏的是完顏霽的羞怯紅暈，好看極了！嘖——，嘖——，這莫不是就是刻在DNA中的信號！

——正是！

這是林遠煙的信號！促生！亦邀亡！

涌涌促促，涌涌促促。生起！欣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