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7章
橋的兩側沒有扶手,長年的積雪讓道路變得光滑無比,稍有不慎就可能摔下那橋底的漆黑深淵。
而在這座長橋的盡頭,則真的宛如鬥技場一般,無比寬闊的平台廣場,四周牆壁上燃燒著明亮的燭火。一座比起宮殿更像是堡壘的多層建築,沒有任何的圖案,純黑色的老舊旗幟在長桿上隨風漂泊。環繞的群山包圍了這裡,像是身處一座已經熄滅的火山內部。漫長橋面盡頭的堡壘,建立在從深淵之下延伸出來的巨石上。
「呼……」
達米安擦掉額頭流下來的汗水,能一步一步腳踏著大地回到這棟堡壘,對他來說是件值得慶幸的事情。因為上次來到這,他是被界從山頂丟下來的。
「我們回來了,界大人。」鐮恭敬地單膝跪倒在地上,達米安在她身後學著鐮的樣子一同跪下。
幽靜漆黑的大殿內,只有石柱上幾顆簡單的魔核在照亮。模糊不清的黑暗永遠都是這裡的主色調,陽光則變成了最稀缺的奢侈品。
界站在鐮與達米安兩人的面前,他披著一身幾乎掩蓋住全身的黑袍。分辨不出體型與樣貌,從沒人見到過他斗篷下的樣子,甚至連話語都曖昧到分辨不出男女。
「辛苦你了,鐮。」他說。「還有達米安,你做得也很不錯。」
「但我並沒有做什麼啊?」達米安抬起頭答。界看上去是在笑?還是冷淡的無表情?亦或者說是憤怒?達米安分辨不出來。
「你成長了,這很好。」他接著說。就彷彿達米安的一切都被界看在眼裡。
鐮向界彙報著,她在多恩所見到和聽到的每一件事與細節。他聽完內心毫無波動,就連長袍也不會抖動一下。一旁陪同著傾聽的達米安,內心卻感覺像是快要瘋了一樣。他的瞳孔渙散難以相信,自己本以為還存在的最後居所,如今已經沒了。被一群不知道是從哪裡的怪物摧毀,就跟當初突然降臨在自己村子頭頂的那群巨龍一樣。
「你先下去休息吧,鐮。今天和明天的訓練不用了。」界淡淡地說。
「是,謝謝您。」鐮點頭答應。起身後便轉過頭快步離去,意識恍惚的達米安也準備起身,卻被界給突然叫住了。
「達米安,你留下。」
正準備離去的鐮聞聲愣了一下,她好奇地回過頭看向達米安,然而他本人也同樣十分迷茫。
鐮離開了,昏暗的大殿內只剩下了達米安與界兩人。無聲的氛圍像死一般寂靜,唯一清晰的就只有達米安自己的呼吸聲。
「起來吧,你對我不需要那麼拘束。」界說。達米安聞言緩緩站了起來,他的臉色面如死灰不是很好看。此刻的達米安到底在想什麼,隨意一個人都能夠看得出來。
「有什麼事?」達米安有氣無力地問。垂著腦袋望向地面,融化的結冰順著他濕噠噠的紅髮流下,赤紅的雙瞳失去了高光變得暗淡。
「淵,你應該也知道了吧。」界說。達米安聞言點了點頭。
「我是和靈一起發現的屍體。」
「這樣,所以你覺得會是誰?」
「我不知道,但是鐮和靈都覺得是他們當中的一個。但我覺得也許並不是這樣,可能是有人入侵了進來也說不定。」達米安說著抬起頭看向界,話題被轉移讓他恢復了一點精神。「但這座山被你的設下的結界包圍,外人入侵這種事是不可能的吧,除非是你故意放人進來的。」
達米安的回答出乎界的意料,他很久沒貨真價實的笑過一次了,但現在他又重新找回了那是什麼樣的感覺。嘴角輕輕地上揚起來,達米安萬般無奈地望著他。就算淵真的是被界所殺的,也不會有任何的規則能來制裁他,因為在這棟堡壘內界本身就是法。
「不懷疑其他人而是來質疑我,不得不說你的想法很有趣。」他收起笑容舒了口氣說道。
「那真相到底又是怎樣的?」達米安斜著腦袋接著問。
「我不知道。」界說。達米安驚奇居然還會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候選人之間的死斗過去也有過,但從未有一次如此神秘。在所有人都帶著嫌疑的現在,必須得找到個最值得信任的人,這也是我為什麼留下你的原因。」
達米安聽懂了他的意思,臉上立即浮現出了大量的不情願,但他知道自己並沒有聚集的權力。而且,自己現在確實需要做些什麼,來轉移自己充滿哀愁的心跟注意力。
「......我該怎麼做?」他消沉無比地說。界見狀更確認了他適合這份職責,任誰都看得出來心中被煩惱侵佔的人,是不會被懷疑心中還有其他所圖的。
「只要像平常一樣就好,普通地去接觸其他的候選人,仔細地去觀察他們的言行與話語,但注意不要讓其他人察覺到你的目的。」界說。達米安不安地抖了抖眉頭,他可沒什麼自信。
「我從來都沒做過這種事,不太可能會順利的。」
「那就把這當成是一次課程吧,現在鐮就在門外隧道的拐角等你,她肯定會詢問你與我之間的談話。編造出一個不會讓她懷疑的謊言,現在就去思索該怎麼做到這點。無論任何時候都不要停止思考,但也不要讓人覺得你在思考,不過就這麼簡單而已。」
「不,你說得倒是容易……」達米安汗顏地嘆息了一聲。界也沒有其他的事情要叮囑了。
當達米安一臉憂傷地離開大殿後,果然就如同界所說的一樣,鐮靠在拐角的石壁上正等著自己。
「界大人跟你說了什麼?」她問。語氣聽上去就像是在審問犯人,她似乎沒有一點會放過達米安的意思。
「我的姐姐......她死了。」達米安頭也不回地答。鐮聞言眉頭皺了一下,這個答案看來並不能讓她滿意。
「是嗎,我沒什麼興趣呢。」鐮再一次轉身離開了,達米安默默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已經琢磨透了這個性格惡劣的女人性子。
鐮不在乎除自己之外任何人的性命,喜歡以別人的痛苦為樂,甚至會為此去特地折磨俘虜。親情亦或者友情與愛情,那些複雜的人性只會讓她感覺到厭煩。她正是因為想逃離那一切,所以才決定加入無面者的。在摸清楚了這點之後,達米安心想她也許是這座堡壘內,最惡劣但同時也是最單純的一個人。
「這算是成功了吧?」達米安自言自語地問道。「但是這感覺......真令人討厭。」
他甩了甩汗如雨下的頭髮,回到一無所有的房間,換了身不那麼濕漉的衣裳。來到了除黑袍侍從們外,一個柱候選人都不會光顧的空曠食堂。他們都喜歡在自己的房間里獨自吃東西,友好地做在一起吃飯聊天這種事,在這座堡壘內是不存在的。
「我有些餓,你能替我準備些食物嗎?」達米安問一名正在掃地的侍從。她聞言立即停下手中的掃把,對達米行禮點頭答應。
達米安坐在僵硬又冰冷,卻整潔無比的木椅上。他扶額在桌子上靜靜苦惱,望著那些正在食堂內靜靜打掃的侍從們。除了無面者們外,這座堡壘內唯一的活人,也就只有他們了。
白麵包加上黃油派以及一塊鮮美的熟羊肉,最後再搭配上一杯不知道算不算味道好的紅酒。這是達米安唯一喜歡無面者的地方,他們吃的東西要比一般平民好得多。
無言的矮小侍從將托盤端到了達米安的面前,聞著食物傳來的香味,他感覺生活似乎也沒有那麼遭了。
「謝謝,你叫什麼名字?」達米安咬了口派問侍從。她的身材比自己高出一些,雖然斗篷遮著看不清楚模樣,但應該也就大個一倆歲的樣子。
然而侍從聞言只是輕搖了搖頭,卑微的樣子讓人看著覺得有些悲涼,達米安不解是什麼讓他們變成了這樣。
「沒有名字嗎,但你總該會說話的吧。」他接著問。
「是的,我會說話,大人。」侍從立即回應道。她的聲音意外地聽上去輕柔柔的,尤其是在這種地方,簡直可以稱得上是種悅耳的音樂。
「我並不是什麼大人。」達米安說。他很不適應這種稱呼,那感覺實在是太彆扭了。在過往的14年中他一直都是個普通的平民,甚至當上城裡人也才不過兩個月的時間。
「對我們而言您是,大人。」侍從依舊毫無感情地答。她對自己很冷淡,但達米安卻又感覺不是那樣,這些侍從們只是習慣了而已。
「你來這多久了?」達米安問。
「我從未離開過,大人。」達米安心想這就已經算是一個答案了。
「你的父母呢?你的家人難道也在這嗎?」
「我不懂那是什麼意思,大人。」
「不懂什麼?」
「家人還有父母,我不清楚您說得這兩個詞的意思,大人。」
達米安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與其說是缺乏常識,倒不如說他們是故意被訓練成這樣的。甚至要比聽從命令的士兵更殘酷,人活得像木偶一樣完全沒有主見。
「但,所有人都會有父母的啊,你從來沒有見過他們嗎?」
「沒有,大人。」
「那你知道自己是從哪裡來到這的嗎?」
「不知道,大人。」
「……你真的一點都沒有想過嗎,有關於自己的出身?」
「我們被囑咐過不能去思考不必要的事情,大人。」
「被誰?」
「被你們,大人。」
可悲的傢伙,達米安望著侍從不經如此想道。眼前的美食也吃不下去了,他喝光杯子里的紅酒。希望這東西真的能如魯伊爺爺所說的那樣,可以麻痹自己。
「那些值得你去思考的必要事……又都是什麼?」他繼續問。
「不言語,不交談,提高做飯的手藝,保持堡壘內部的整潔,遵守大人們的要求,日常整理每個人的房間,洗好臟掉的衣服然後再晾乾。」
這就是他們之所以活著的全部意義,達米安在感到憐憫的同時,腦海中頓時閃過了一道金光。
「所有柱候選人的房間,你都整理過嗎?」他問。
「是的,大人。」侍從依舊淡淡地答道。
「那麼淵的房間呢,你知道在哪裡嗎?」
「是的,大人。」
「帶我去,我要進到她的房間里看一看。」
達米安說罷,一口吞下了羊肉站起身。想要調查淵的死因,還是直接從她本人身上找線索比較快。
「擅自進入淵大人的房間是禁止的,大人。」侍從提醒道。就連這也並非是出自於她自己的意願,只是單純地遵守他們侍從間的規則。
「有誰會為此感到頭疼嗎?」達米安聳了聳肩問。
「淵大人會,大人。」
「這樣的話,那就沒什麼需要擔心的了,她早就已經死了。」達米安說。所有候選人都知道的事情,只有他們這些最底層的侍從不會被告知。
「……我明白了,大人。」侍從在遲疑了一瞬間后答。
她引領著達米安在走廊內前進,緩慢的步伐讓達米安格外覺得輕鬆。一路上鐮的步伐,快到已經和奔跑幾乎沒什麼區別了。
「淵她是個什麼樣的人?」達米安望著侍從的背影問。
「我不被我允許評價任何一位候選人,大人。」她回過頭答。
「我不會像任何人告密的,就當是幫我的忙,拜託你了。」達米安祈求地說道。侍從聞言嘴唇微張,被候選人像這樣拜託,還是與生俱來的頭一次。
「淵大人是位多言的人,她總是喜歡與其他候選人相互陪同著進行訓練,但卻從未與鐮大人一起過。」她解釋著說。也只能告訴達米安自己曾見到過的事情。
「為什麼?」達米安問。但他其實也大概清楚原因,鐮那傢伙不會有任何一個人喜歡。
「我不知道,但那兩位大人總是一見面就會吵架,有時甚至會出手進行搏鬥。鐮大人曾在訓練的時候說過,希望將淵大人折磨到哭,想看她卑微求饒的樣子。」
「這……可真是個有用的消息。」達米安汗顏地說。
他們來到了淵的房間面前,達米安確信自己如果沒有侍從帶路,自己肯定會在這令人煩躁的堡壘內迷路。
「就是這裡。」侍從說。她走上前準備打開門,卻發現房門露出了一道空擋的縫隙。
「有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