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回歸深藍最純粹

目之所及，盡然碧海藍天。和煦的晨光傾瀉下來，彷彿在海面上灑下了一把寶石散發著迷人的幻彩。溫柔的海風輕輕撫弄，夾帶著鹹鹹的水汽，薄霧繚繞如夢如幻。若是此刻能無拘無束自由自在地潛行，感受晴朗的天微涼的海所賦予的一切，那將是人生最純粹最美好的體驗了。

可如此平靜的早晨對他來說，註定不平凡。

這是王浩然第一次入圍參加國際自由潛水錦標賽，恆重有蹼項目。與水肺潛水背扛著重重的氧氣罐截然不同，恆重有蹼自由潛唯一的潛水裝備，就是潛水腳蹼，除此以外就僅依賴選手自身憋足一口氣潛入深海再返回，可以說潛行深度和時間長度就在於選手的一呼一吸間了。這項競技運動是極簡的，同時也是極危險的，缺氧、溺水、高壓、昏迷都是自由潛水的附加項目，稍有不慎就永遠葬身海底。

可即便如此，王浩然還是無法割捨自由潛水。只有在漆黑而死寂的海底，他才能清晰地審視自己的靈魂，也只有在極端缺氧的環境中，他才能體會到前所未有的對生的渴望。

突然腦海里湧現出一幕回憶。他曾經對女朋友安琪道出這些感性的言辭。

當時她漂亮的五官全擰巴在一起了，鄙夷地說「你真是賤，快要死了才渴望生，等到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王浩然一腔熱血被當場潑了冷水，但他沒生氣反而樂了，因為他非常認同安琪的總結，他就是「賤」，他就是追求那種向死而生的刺激。

他知道安琪一直排斥他進行這種極端危險的運動，但是他在潛水這個問題上根本不留商量的餘地，加之經過幾年不懈的潛水訓練，他的自由潛水平已經躋身世界前列，成為自由潛水界一顆冉冉上升的新星，安琪再也沒有理由阻止他越潛越深了。

世錦賽備賽臨行前的那個清晨，經過一夜的纏綿后安琪緊貼在浩然懷裡醒來，男人心的律動隔著堅實的胸膛一下一下輕捶著女人光滑的背。這樣充滿安全感的胸膛偏偏來自一個不安分的男人。

浩然的氣息吐露在安琪的耳根上、後頸上，輕輕道:「我要走了，賽前要集訓兩個月，比賽結束后才能再回來抱你了。」

安琪一臉晦氣：「你現在有能力為國爭光了，但你總有一天會為海捐軀！」

她永遠都無法理解，海之於王浩然而言就是家一樣的存在，潛入深海就是一次回家的神聖儀式，假如真的葬身海底，他也無怨無悔。

「若是我回不來了，你就找個對你好的男人好好過下去。」浩然手挑起一絲秀髮嗅聞著，彷彿要把這種芬芳永遠揉進心底。

「誰要找別的男人啊！王浩然！你給我聽著！你必須給我回來！」安琪猛地轉過身來，兩團柔軟抵著浩然的胸膛，雙眸直勾勾地看著灼熱得讓人心疼。

「好，我答應你，永遠不離開你。」浩然深深地吻上她的唇，彷彿要將這個承諾鄭重地封印。

雙手交握，浩然摩挲著安琪光潔的右手，空落落的無名指上長久地等待著一顆永恆。浩然突然握緊她的手，暗下決心——比賽回來，我要娶安琪為妻。安琪，等我歸來……

伏於船欄，但憑海風吹走往事，浩然嘴角上揚，露出一絲神秘而迷人的笑。

「想什麼呢？」這次比賽，浩然的團隊還有兩人隨行，一個是自由潛引路人、公司合伙人兼靈魂基友，另一個是比賽時的潛伴、同事許澤凱。現在走過來斜倚在船欄上，關切地看著浩然，並遞上一瓶電解質水的正是許濤。

浩然搖搖頭，收起笑容，接過水喝了一口。

「浩，現在不能受任何事情干擾，導引員說10分鐘后即將到達比賽潛點。你看那邊冠軍大熱門、世界紀錄保持者傑姆已經開始做腿部拉伸了，他出場順序排在你後面在第6位。所以你得趕緊進入狀態，想想自己要的是什麼。」

浩然點點頭。在集訓結束前，許濤就給他理性地分析過比賽形勢。按照浩然集訓時的下潛平均成績是104米，最好成績是106米，而由傑姆保持的世界紀錄正是106米。若是正常發揮浩然爭得一面獎牌不成問題，而若想要打敗傑姆奪取冠軍，下潛深度目標就要定在108米較為穩妥。一方面傑姆肯定也想突破自己的紀錄，另一方面也可能有其他的黑馬選手挑戰紀錄。雖然知道在水底就算前進多半米水壓、耗氧量都差異巨大，但是王浩然最終決定嘗試潛到108米的深度。

是的，他想要一鳴驚人，想要名利雙收，想要家人愛人肯定。

載有選手和隨從人員的專用游輪不知不覺間到達了比賽潛水點。配重船、救援船和應急船早在他們到達之前就在潛水點集合做好各項後勤工作。

只見從配重船船頭延伸出一條結實的繩索由配重牽引著深深地扎進海底，這條繩索在不同深度都放置了深度標記牌。

王浩然的視線隨著繩索向海底延伸，神情既渴望也堅定，彷彿108米的標記牌就在咫尺之遙。

這時，身著潛水服的2名裁判和10位安全員以及若干個引導員列隊來到甲板上的選手休息區亮相。

裁判一個是埃及人，一個是法國人，兩人的臉都曬得黑黝黝的，看起來經驗老道又鐵面無私。他們分別宣布了比賽事項以及抽籤定的參賽順序。他們的潛水服上插著三面牌，分別是紅牌（成績無效）、黃牌（成績有效但需要處罰）和白牌（成績有效無處罰），那一枚小小的白牌應該是每位選手辛苦潛行返回后最讓人激動的獎賞吧。

接下來安全員隊長也講述了安全事項與求助辦法。他們10人每次將由其中5人在海面至水下30米這段區間內陪伴選手下潛和上浮，確保選手們的安全。他們一個個體格魁梧，看起來十分可靠。

浩然的參賽順序是第三位，據許濤可靠消息稱大熱門選手分別在第二、第六和第八位出賽。工作人員離開后，浩然匆匆忙忙地開始做熱身運動，才剛做完一套腿腳和手臂的拉伸，引導員就來通知請穿戴好潛水設備，準備下水等候比賽。

「相信自己！你可以！」許濤雙手有力地按住浩然的雙肩，彷彿要把所有的勇氣和力量都傳導給浩然一樣。

「等你上來，我為你披上它！」許濤揚了揚手中的五星紅旗，浩然認為這是他對國旗印象最鮮活的一次，不禁肅然起敬，感受到了許濤再次施加在自己肩上的重負。

「好！」浩然振臂一呼，瀟洒轉身和潛伴澤凱共同前往報到口，也就是下水口。

前面兩位選手順利完成了比賽，分別在水下95米、103米拿到了深度標記牌，裁判給他們頒發了白牌。浩然心情緊張，但還是相信自己有機會奪冠。

「Nextcontestant，HaoranWang，It』syourturn.」引導員舉起標有浩然英文名字的指示牌，提示王浩然下海。

多年的潛水經歷，還有兩個月艱苦的賽前特訓，終於要在這一刻拉出來檢驗了。

對於潛水，浩然以往並不熱衷於追求深度的突破。尋找有趣的潛點，製造獨特的體驗，才是王浩然一直信奉的潛水經。

可笑的是，就在在大海深處遊盪著，突然發現自己能夠越潛越深，沒想到自己還有這樣的隱藏技能，以至於一些知名的潛水比賽開始向自己發出邀約，現在連世錦賽也來了。

當然，浩然後來也知道，這一切都是許濤幕後策劃的，也是他給大賽組委會寫的推薦信。他明白許濤的苦衷，他曾經跟自己一樣，熱愛這片深藍，熱衷於挑戰深度，但後來在一次賽前集訓中發生了意外，肺部出現了創傷，再也無法承受深潛的壓力了，再也無法在比賽舞台上聚光燈下證明自己的實力了。所以當他看到了自己的小夥伴表現出了驚人的潛能，他就決定轉為幕後，授之以經驗和機會。

一開始不了解這些的王浩然，只覺得自由潛要的就是自由，但在許濤的幫助下竟然能向海的更深處進發，自己竟然像走上了不歸路一樣，著迷了上癮了。那也是一種極致的潛水體驗啊！

108米標記牌！必須拿下！

檢查好潛水設備后，浩然跟潛伴澤凱相視一笑，他看懂了澤凱熾烈的眼神中所要傳遞的鼓勵和堅定。隨後兩人縱身跳入大海，游到裁判身邊。

「HaoranWang，right?」

「Yes，sir!」

「Pleasegetreadyin2minutes.」

王浩然向裁判點頭致意，而後注視著身旁被配重鉛塊牽引著、垂直於海面的繩索，開始閉眼冥想。這是王浩然下潛前的習慣，他認為冥想能讓自己從繁雜的思緒中抽身，專註於實現目標。想象自己，像魚一樣自由，一點一點地融入深海，在身體到達極限之前，穩穩拿住108米的標記牌后回到海面向裁判作出完賽三步驟——浮出水面，卸除面罩，說「IAMOK!」而後裁判讚許地向自己發出白牌，獲得世錦賽金牌……

腦海中不期然地又浮現出許濤手中那面鮮活的國旗，還有安琪眼中的那份堅毅。

「HAORANWANG，AREYOUREADY?」

「Yeah!I』mready.」

「Ready，Go.」

裁判一聲令下，浩然開始真實地擁抱生命中最重要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