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我想改變

「你好，我叫余安寧，你可以叫我安寧。請問我該怎麼稱呼你呢？」安寧人如起名，他那儒雅的外表、恬淡的神情，總能讓人聯想起風平浪靜的大海。而且他低沉的聲音讓人很舒服，是一種能讓人瞬間放下防備的聲音。

其實安寧是許濤的朋友，也曾經給浩然做過心理諮詢。兩年前的潛水意外，浩然在一段時間裡對自由潛都有些恐懼，下水時總會回想起發生意外那天的一些細節，心神不集中那可是自由潛的大忌，所以那時許濤就帶他來找安寧。後來浩然在安寧的幫助下，慢慢地克服了恐懼心理，重新在深藍中獲得自由。

所以浩然才想到要帶藍歆過來。

「我，叫我歆歆吧。」

藍歆還是有些抗拒和害怕，但是安寧卻沒有強迫她一下子打開心扉。畢竟心靈有創傷的人，怎麼可能一下子就相信另一個人呢。

「歆歆，今天來是想諮詢什麼呢？」

藍歆跟浩然對望了一眼，從浩然的眼中看到了鼓勵。

「浩然師兄鼓勵我來，勇敢地面對自己的過去。」

「這很好，說明歆歆願意邁出一步，用更加理性的角度，看待自己的過去。不過歆歆剛才說的是浩然鼓勵你來的，你也來了，但是我想知道，歆歆真的準備好了嗎？」安寧真誠地詢問著。

「我……」藍歆的淚又落了下來，話語中有著明顯的猶豫。

「沒關係的歆歆，這裡沒有任何人能強迫歆歆。面對過去、接受過去、告別過去是一種解決問題的方式，但其實逃避過去、遺忘過去，也是一種選擇。無論歆歆作出什麼樣的選擇，都是好的。」

聽了安寧的話，除了藍歆，浩然也有所觸動，自己是不是把藍歆逼得太緊了？

藍歆沉默著，眼淚簌簌地落，放在膝蓋上的雙手絞著，絞得指關節都有些發白了。

安寧和浩然對視一眼，淡淡地笑了。

「現在，我想放些音樂給你們聽。接下來的一個小時，歆歆有任何想對我說的話，我都會認真地傾聽。」說完，安寧走到了諮詢室內的黑膠唱機旁，舒緩的音樂開始在整個空間里流淌。

藍歆一直低著頭，眼淚好像止不住一樣地掉。浩然好幾次想去安慰她，但看到安寧輕輕地搖頭，只好作罷。

空氣里就只剩下音樂、呼吸聲還有隱忍的抽泣聲。

浩然開始後悔自己的決定了，他低估了人心的紛擾，改變的勇氣。

正當浩然如坐針氈時，藍歆擦了擦淚，抬起頭。她認真地看向浩然。

「為了浩然師兄，我想改變。就算有1%的可能，我也想成為你的微光。」她的聲音微弱卻堅定。

浩然的心瞬間被擊中，強烈悸動。

「安寧哥，請你幫幫我。」

「好的，歆歆你告訴我，我要怎麼幫你呢？」

藍歆不再遲疑，她將上午在游泳池發生的一切，以及對浩然說過的話，又對安寧說了一遍。

期間，一直是藍歆一個人在說，她停頓，安寧也沒有打斷，只用眼神鼓勵她繼續說，並不時地點頭表示他在認真聽。藍歆的話匣子一拉開，竟然斷斷續續地說了二十多分鐘。

即使再聽一遍，浩然還是為藍歆的不幸感到震驚和難過。但安寧畢竟是專業的心理諮詢師，他在傾聽的同時，臉上基本波瀾不驚，既沒有表現出同情，更沒有嫌棄，他就是鼓勵她自己將壓抑在心裡的痛苦全部釋放出來。

「歆歆的經歷以及承受的痛苦，我能感受到，同時我也聽出來，你的心底似乎已經有一個模糊的解決方案了，是嗎？」

「對於7年前那件事，我都一直想要努力忘掉，事實上在今天以前我也以為自己已經忘了。但是今天一下水，過去的回憶又像一堵牆一樣，不斷像我壓過來！在水裡的時候，7年前對自己的厭惡，對世界的恐懼，那些可怕的感覺一下子全部被激活了。我意識到，這些年來，我一直只是一隻鴕鳥，把頭深深地埋在地里，我一直在逃避。但是，今天浩然師兄對我說，那件事錯的不是我！我一直再用別人的錯誤折磨自己。我不想再逃避了，我想嘗試著接受自己，接受自己的不堪，接受自己內心的陰影，讓陽光能照進心裡。」

歆歆還是流著淚，但眼裡卻充滿了希望。

「嗯，所以歆歆已經明白，這件事錯的不是你，對嗎？」

「對！我是受害者，但是我不應該感到羞愧！」

「嗯！歆歆現在對自己的認知是完全正確的！所以接下來，歆歆想要試著接受和改變自己，是嗎？」

「是的！我想改變！我想能跟浩然師兄一樣，自由自在地在深海潛行。但是我必須突破一下水身體就不受控制、過去的經歷和情緒湧上腦海的困境。早上我下水了，差點溺水。安寧，你說我能做得到嗎？」藍歆露出一個凄楚無助的笑。

「那你願意相信我嗎？」

藍歆錯愕地看著安寧，大概沒想到心理諮詢師會這麼鄭重其事地與自己對話。良久，藍歆緩緩地說，彷彿下了巨大的決心。

「我相信你，現在只有你和浩然師兄能幫到我了。」

「謝謝你的信任。其實所有的救贖，都只有你自己能做得到。這個改變過程，並不簡單，可能荊棘密布，也不會一蹴而就。但請記得，你永遠都擁有求助的權利，而愛你的人，支持你的人永遠都會在你身邊。」

安寧的話對藍歆觸動很大，她開始更加關注自己的內心，更加註重自己的情緒。

「在往後的諮詢中，我主要會對你採用認知療法和暴露療法。可能會讓你一遍一遍地重複講述當日發生的不幸，同時我也會叫浩然一些心理諮詢的知識來配合我的療法，帶你到泳池去，不斷不斷回憶當日的一些細節，還會讓你下水直面恐懼，當然浩然會保護你的安全。浩然，你能為歆歆做到這些嗎？」

「歆歆，不怕，我會等你。我相信你一定能跟我一起自由潛，我希望那一天能早點到來。」浩然對藍歆鄭重地承諾，他看到藍歆笑了，笑中有淚。

接下來的時間，主要還是藍歆絮絮叨叨地說，安寧偶爾提問一兩句，讓藍歆講述當時的一些細節，然後他又引導藍歆接受並且放下。

一個小時的諮詢很快就過去了。

「歆歆覺得今天有收穫嗎？」

「謝謝你安寧。雖然回想起被性侵的過程，屈辱感和羞恥感還是會讓我毛骨悚然。但我覺得比剛來的時候要輕鬆一些了。一直壓在心上的石頭，因為有你和浩然師兄可以分擔，突然覺得沒那麼沉重了。還有，我以後每天都要對自己說，那件事不是我的錯，我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很棒！其實歆歆還可以換個說法。你可以對自己說，我很好，我值得被愛，我一定能學會自由潛。」安寧希望她能用積極的暗示來鼓勵自己。

「你說得對。」聽了安寧的話，藍歆茅塞頓開。

「接下來，歆歆能到門外稍作等待嗎？我想私下教授浩然一些能幫助你的方法。」

藍歆答應之後就出去了，待到諮詢室里只剩下浩然和自己時，安寧就卸下微笑著的表情，變得面沉如水。浩然驚訝，安寧現在的樣子跟剛剛工作時簡直判若兩人。

「你這變臉變得有點厲害。」

「你以為心理諮詢師容易嗎，其實我們就是垃圾桶，無條件地接住諮詢者的情緒垃圾。」

「你是不是精神壓力很大啊？」

「有點。我最近在做一個遭遇性侵后的心裡應激與情緒障礙的專題，接觸了太多類似歆歆這樣的案例了，真的心累。其實心理諮詢師也是人啊，總是接觸負面的情緒，搞得自己都有點神經兮兮了。我現在有點職業病了，上諮詢的時候，我總是保持樂觀的微笑，下了諮詢，我連笑都笑不出來。」

「聽起來很慘啊。」浩然關心地看著安寧，他沒想到安寧肩負著這麼多的壓力。

「沒事啦。叫你來主要是跟你說，我不一定能夠跟得完歆歆這個case。聽她描述的癥狀來說啊，一年半載能完全治癒已經是我的樂觀估計了。

我準備過多兩個月去非洲大漠和野生動物區呆上一年，好好清理一下體內的情緒垃圾。所以啊，我最多只能再給歆歆諮詢多兩次了。頻繁更換心理諮詢師對歆歆又不好，所以我走了之後就靠你了！」

「不是吧……我一點都不懂心理治療這些啊……」浩然一頭霧水。

「你沒看出來嗎？對於歆歆來說，你可比心理諮詢師有效多了，她信任你！或許能真正讓她快樂起來的，就只有你了。因為，愛能讓一切變得美好。」安寧的手搭在浩然肩上，眼神中寫滿了真摯。

「你誤會了……我們不是你想象的那種關係。」浩然不敢正視安寧，他該怎麼解釋自己有女朋友，但那個人不是藍歆呢？

「我只相信我所看到的，干心理諮詢那麼多年，這些職業敏感還是有的。這個女孩子很喜歡你，她願意告訴你她的不堪，也願意為你改變自己。你可能還沒發現，自己也很在乎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