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奉先
「都歇歇吧!」
黑三爺道。
沒有人再說話,黑暗中只聽到鐵子在喘著粗氣。
黑三爺伸手入懷,好像想找什麼,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罵了句:
「艹蛋!」
他站起來,走到躺在地上那個人跟前。
那個人,就是我們千辛萬苦從鎮子里救出來的,此刻雙目緊閉。
黑三爺伸手往他衣兜里摸,摸出一包土煙來——哦,對了,他身上穿著的是黑三爺原來的衣服。
那鬼子軍官轉身走遠,我一刻都不停,馬上進院,反手掩上了門。
進屋的我很愕然地看到,他們正在給那死鬼子套衣服。
「怎麼了?」我奇道。
「先把這死鬼子打扮成那俘虜兵吊起來緩一緩。」黑三爺說道。
我一想,已明其理。
俘虜兵?我看一下救下來的人,發現旁人正幫他穿衣服——黑三爺原來的衣服。
死鬼子套著他原來的褲子,仔細一看果然是軍服。
「咋出去?」一個人問道,他叫多福,正在手腳麻利地吊起死鬼子。
「店裡的板車還在,就是騾子被鬼子拉走了。」說這話的人叫栓子,就是原來這店裡的夥計。
現在看來,黑三爺挑選的幾個人還真有道理。
「柱子好像不行了。」栓子低頭察看了下傷員抬起頭低聲道。
我努力想讓自己的思緒冷靜下來。
一定有辦法!一定有辦法!
對了!
大車吱呀吱呀地走著,前面拖的人低頭不發一語,後面推著的兩個,也顯得頗為吃力。
「特娘的!趕緊推!」
車旁邊一個舉著手槍趾高氣揚叫罵著的人,任誰看著都會罵一句「死漢奸!」
另外一個鬼子兵,拿著槍,叼著根煙,好整以暇地。
村口有兩個懶洋洋的鬼子哨兵,看見來人,終於拾起槍,一個過來嘰里咕嚕,應該是查問。
叼煙的鬼子兵遠遠抬抬手,含含糊糊說著什麼。
那個「漢奸」忙不迭上前,對兩個鬼子哨兵點頭哈腰指指大車道:
「太君讓咱們把這兩死人拉去埋了。」
那鬼子好像聽懂了——哪怕再不懂,看見大車上面用草席蓋著只露出兩腿的倆「屍體」都大體明白意思。
「開路一馬斯!」那鬼子擺擺手,準備放行。
叼煙的鬼子兵鎖著脖子也抬抬手算是回應。
「蹉跎罵跌!」
突然另外一個鬼子兵叫道。
我心裡一緊!
那鬼子兵掀開草席。
躺著的倆「屍體」,雙目緊閉,滿臉是血——血有些是那個俘虜兵的,還有的是從那死鬼子身上蹭的,反正有多噁心弄多噁心。
我只能在心裡默默念叨那兩位千萬別動,手裡的槍已經扣在扳機上。
柱子沒有聲息,我剛鬆了口氣,那俘虜兵突然頭好像動了一下!
「納里?」那鬼子舉起了槍。
「太君!太君!」
我趕緊沖在前面,走過鐵子身邊的時候故意撞了他一下——我怕這傢伙又衝動。
他的手已經在摸大車沿——那下面藏著刺刀——被我一撞,果然把手縮了回去。
「快死了!快死了!大太君叫我帶人直接埋了!」
我手舞足蹈地給鬼子兵「解釋」,也不知道鬼子聽懂了沒。
另一個鬼子不耐煩地上來拍怕那鬼子,嘟囔了句什麼。
那鬼子擤了下鼻子,終於擺擺手。
我趕緊蓋回草席,高聲呼喝,還一腳踢在推車的栓子屁股上。栓子很知趣地高聲慘叫,穿著鬼子兵制服的黑三爺也不失時機地用槍托懟了多福一下。
兩個鬼子哨兵哈哈大笑,鐵子一言不發拖起大車繼續向前走去。
城外的野地,一片狼藉。
鐵子跪在地上,手抓著兩把土,咬牙切齒。
那裡本來是埋著之前被鬼子槍殺的那些人的——因為走得匆忙,也沒辦法安葬,只好淺淺蓋一層浮土,撿了些木板稍微立個標記。
但此刻那些「新墳」,早已一片狼藉——遇難的人通通被翻了出來,衣衫不整,還有刺刀刺過的痕迹。
「狗日的鬼子!!!」
鐵子發出一聲怒吼。
我心裡一驚。
「趕緊扯呼!鬼子要來了!」
黑三爺也反應過來,招呼著幾個人。
「那他們……」多福囁喏道。
「管不了了!」黑三爺神色凝重,「晚了咱們這些人連骨頭渣子都不剩!」
於是一行人將大車上的兩個人背上,大車不要了,向著山路而去。
剛轉過一個山坳,就只聽見「砰砰砰」的密集槍聲從身後傳來。
所有人臉上變色。
深一腳淺一腳,所有人在林子里摸黑前行。
樹木的枝丫間,漸漸露出魚肚白。
幾個人輪換著背那兩個人,但我要求替換別人的時候,黑三爺說:
「你重傷還沒好利索,咱可不想再拖多一個。」
話雖然不客氣,但我知道,他是在照顧我。
不知道為什麼,背著柱子的鐵子幾次拒絕了別人替換——明眼人都可以看出,他已經快撐不住了,硬是拖著柱子的半個身子一步步往前挪。
「行了!放下吧!」
黑三爺忽然低聲喝道。
鐵子充耳不聞,繼續一步步往前挪。
「救不活了!」黑三爺放大了聲量。
「啪嗒!」
前面的鐵子好像突然脫了力,一下子跪在地上,但手始終挽著背上柱子的手。
他背上的柱子,早已沒有了氣息。
「王八犢子!」
鐵子一拳打在樹榦上,咬牙切齒。
黑三爺看著鐵子,不發一語。
「要不是……」多福帶著哭腔,說不下去了。
「你他娘的逞什麼英雄!」栓子走到鐵子面前,用手戳著他的鼻子罵道。
鐵子雙手抱頭,蹲在地上,發出乾嚎之聲。
「你再這麼蠻幹,早晚得把這裡的人都害死。」
末了,黑三爺平靜地說了一句話。
……
就在黑三爺從那個俘虜兵身上摸出他的土煙的時候,那個兵突然低聲哼了一句。
「醒了!」
柱子興奮地說道。
「一命換一命,也值當了。」黑三爺突然道。
眾人無語,只好看著他麻利地給躺在地上的傷兵檢查包紮,還時不時在口袋裡拿點什麼出來塗塗抹抹。
「死不了了!」他抹抹汗道,聲音里似乎還帶著那麼點兒驚喜。
「我……」那個傷兵開口了。
「躺著吧,還沒好利索呢!」
「呂……呂團長……」那個兵喃喃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