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凜冬（十一）

蕾蕾說著便起身向病房外走去。來到護士台這裡時，她看見施家的人幾乎都圍在護士台周邊，而醫生和護士正坐在護士台後方，沉著臉一臉嚴肅。

「護士。」蕾蕾喚了一聲正低頭整理文件的護士。

護士冷漠地回望了蕾蕾一眼，淡淡地問道：「什麼事？」

蕾蕾有些訝然，明明之前還是和藹可親、態度熱情的醫生和護士，為何轉眼竟如此冷漠起來。但此時的她也顧及不了這些，直接點明自己的來意。

「我能問你們借兩床床單嗎？我想將我爸裹在床單里，然後我們自己抬到樓下去，可以嗎？」

護士聞言后，臉色和善了不少，立即起身說道：「你稍等，我一會兒給你們送過去。」

見護士去取床單了，一旁的醫生則對蕾蕾說道：「這電梯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剛才還好好的，突然就不能運行了。我們已經及時報修了，修理的人剛才也到了，只是他們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出電梯的故障所在，可能還沒有那麼快修好……」

蕾蕾不明白醫生為何要在此時向自己解釋電梯的事，而且解釋得那麼詳細。

「我知道，你們也料不到電梯出了問題……」

「實在是抱歉，我們也不希望耽誤你們的事……」

「沒關係的，現在已經有辦法了，可以妥善處理好我爸的事。」

醫生向蕾蕾歉然一笑，蕾蕾微點頭表示理解。

待蕾蕾又回到病房門口，那兩位病人家屬依舊站立在走廊上。她們看到蕾蕾后，沖她招了招手，問道：「剛才醫生和你說什麼了？」

「就電梯停運的事向我道歉來著。」蕾蕾回答道。

「這態度倒還像回事兒。」

「怎麼了？」蕾蕾聽出他們話裡有話，趕緊詢問道。

「你一直在裡面，可能不知道，剛才醫生居然想讓我們兩家從病房裡搬出來，挪到走廊上，然後將病房裡的空調設置成冷空調，把房間溫度打下來……」

「你說這怎麼可以啦？我老公得的是骨癌，疼得死去活來的，原本就整宿整宿的睡不好了，這要到了走廊上還怎麼睡呀？她老公剛才還在吐血，更加不肯能搬出病房的。你說說，醫生竟然要我們睡到走廊上去，是不是太不像話了？」

兩人雖然在埋怨，但都壓著嗓門說話，所以音量很低，幾近耳語。

蕾蕾聽罷，又結合之前在護士台看到的景象，心中便明了了。她猜想，必定是施家人去向醫生施壓，要他想法解決施大國的遺體存放問題。於是，醫生迫於無奈才出此下策。雖說，主意是醫生出的，起因也是醫院的電梯故障，但畢竟事涉施大國，而且由於他們這一番折騰，使得這一病房內的所有人一晚上都無法休息，蕾蕾本就心懷愧疚，如今更是越發羞愧起來。

「我真的不知道，實在是不好意思，因為我們家的事給你們添麻煩了。」蕾蕾趕緊道歉。

「不管你們的事。你們出了那麼大的事，我們都是能體諒的，人心都是肉長的，這種時候我們當然是能幫上一點就幫上一點。我們主要是對醫院的做法不滿，他們居然不顧我們病人的死活，提出如此無禮的要求，實在有點過分，這才氣不過說上幾句的。」

「不管怎麼說，擾了你們一晚上，我也很過意不去。我也很謝謝你們這麼體諒，真的，很謝謝你們。」蕾蕾十分真誠地向她們致謝道。

就在此時，護士抱著兩床床單走了過來。蕾蕾也無暇再和他們絮叨，趕緊忙正事去了。

就這樣，在眾人的合力簇擁下，施大國被抬到了樓下。

當眾人從太平間走回到病房區時，蕾蕾驚訝地發現電梯居然就在那時被修好。這樣看來，只要他們再耐心地等上十分鐘左右，施大國就不必以這種方式被送下樓了。

蕾蕾仰起頭，露出了一個諷刺的笑容。她想看看天空，可惜這裡看不到，她目光所及唯有一片雪白的天花板。她很想看看此時天空是什麼樣的，她想知道這是不是老天的惡作劇。

施大國說過他將來要靠外甥的，他生前沒有靠上，所以在他人生的最後一段旅途中，老天爺安排了這樣一場鬧劇滿足了施大國「靠外甥」的願望。

施大國的遺體被送往太平間后，蕾蕾又回到了病房。此時，楊慧等人已將施大國的物品收拾妥當。

看到床鋪撤空后，牆上那個突兀的床位號，又是一陣強烈的悲意從蕾蕾的胸腔中噴涌而出。她悵然若失地想著，這難道就是所謂的天意弄人嗎？老天爺是不是在用這種方式提醒著施大國，誰才是和他最親近的那個人，誰才是和他羈絆最深的那個人。只是，施大國領會到了嗎？這個答案，蕾蕾已經永遠都不可能知道了。

蕾蕾隨著眾人離開病房，她最後留戀地回望了一眼這間施大國在人生最後時光里逗留的場所，那個他總共待了不滿24小時的地方。隨後，她隨著眾人坐電梯緩緩下到了一樓。蕾蕾拖著疲乏的雙腿，邁著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向醫院大門外挪去。

楊慧在醫院門口和施家眾人確認完接下來的行程安排后，正在和他們一一招呼著道別。蕾蕾則在與楊勇和莫如道過別後，便再未發一言。她遠遠地站在醫院的大廳里，迴避著施家人的目光，卻不想，留意到了大廳牆上的那面帶有顯示屏功能的電子鐘。上面用阿拉伯數字顯示著當天的日期，「2018年12月5日」，多麼熟悉的一個日期。2009年的12月5日，同一個日期，正是施老太太離去的日子。雖然施家人在這種大日子上向來只記農曆的日期，但蕾蕾沒有這個習慣，她牢牢的記住了這個特殊的陽曆日子。

施大國的生命和施老太太的生命居然終止於同一天。冥冥之中果然自有天意！蕾蕾覺得這實在是太嘲諷了。施大國生前一直在迴避，一直不敢直面的人和事，竟都在他生命的最後歷程里留下了抹不去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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