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7章 神龍政變(四十七)
李重俊前往定風原工地慰勞之後,李旦親自來了一趟青要山,車馬綿延,滿載著嬰幼兒用品,為表誠意,李旦還和權策一起,陪了妹妹太平公主一整天。
聖曆元年,就在兩位李氏皇族要角討好權策的羞恥姿勢中,走到了末尾。
神都洛陽前往長安的官道上。
徐慧率領梅花內衛一行人返回驪山。
她走得很慢,晝行夜宿,處處停頓,乾巴巴地遊山玩水,一蓬枯草,都要看上老半天。
一個晝夜的腳程,走出了三日,還沒有看到長安城的影子。
武崇敏不讓她在洛陽過年,逼她返回。
她也有辦法不在驪山過年。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返回驪山,是一個恐怖的選擇。
權策陪伴太平公主生產,像極了以往的政治鬥爭中,每逢大事,他都會尋個借口避走,待局勢僵持,再回來從容收拾。
權相爺,朝中疆場,都是常勝將軍,永遠的大贏家啊。
對她而言,無所謂忠誠,也不曾眷戀權勢,她想要的,本就只是能夠全身退場。
這是低到塵埃里的願望。
然而,權策不接納她,武后只把她當工具,她的願望無法達成。
她數次出宮,數次東行,有切膚之痛。
信陽王武崇敏數年苦修,潛心蟄伏神都,狄光遠不惜自降官職,擔任長安留守。
無不昭示著一個冷酷的事實。
神都看似是李旦的,實則是武崇敏的。
長安看似有興慶宮的太孫,實則掌控在狄光遠手中。
而陛下,孤零零在驪山,在李重俊和李旦的纏鬥中屢屢受困。
可憐么?
或許吧。
徐慧眼前是蒼茫雪景,心中幽暗一片。
一道靈光閃過。
「謝瑤環公然背棄陛下,罪不容誅,我雖曾任性,終已為他所馴服,為什麼,他冒險接納了謝瑤環,卻不接納我?」
「武崇敏逼我除夕前返回長安,定有大事將在那時發生,我在神都阻礙不了他,他為何如此在意?」
徐慧擰著眉頭深思,「事發之時,要我在陛下身邊?」
想通這一節,豁然開朗。
權策做此安排,出自惻隱之心。
也從側面表明,在武後身邊,除了她,已經沒有了可以依靠的人。
「那上官婉兒,真真埋得夠深吶」
徐慧身上落滿雪花,與雪白蒼茫的天地融為一體。
「好吧,你要惻隱,便將我推出去,我從了也罷」
「終究還是為你辦差,只盼你有良心,能早些還我平淡安寧」
徐慧擺手召來從人,驟然加速。
「統領,中山王身邊的內衛傳報,有強手在周邊活動,似有不軌」
「呵呵,我倒是忘了,傳令,讓他們整班撤退」
「統領,撤往哪裡?」
「……去零丁洋」
「統領,那裡是權相爺的,修築將成,怕是難以混入」
「不必混,撤回之後,亮明身份,不會有人攔著的」
臘月三十除夕夜,徐慧風塵僕僕回到華清宮。
青要山上,太平公主府別苑格外緊張。
太平公主進入產房大半個時辰,慘叫聲一直沒停。
遲遲不見胎兒落地。
太平公主身體素來康健,又曾生產過,照理,不該如此艱難。
高安公主帶著一群女眷,親自在內室張羅。
產道已開,胎兒卻仍是卡著。
穩婆用盡了法子,只是無效。
劇痛加上長時間的折騰,太平公主已然面色青紫,氣若遊絲。
「姨母,姨母,這可如何是好?」海人良子和崔鶯都還是姑娘家,見狀駭得臉色發白,站立不穩,向高安公主求救。
「母親……」李笳咽了口唾沫,手腳發抖。
榻上躺著的,是太平公主,孩兒是權策的。
要是有個三長兩短……
她不敢想。
高安公主咬著沒有血色的嘴唇,富態的臉上閃過堅毅,「我來」
她的視線看向漆盤上的一把剪刀。
「啊……」一聲凄厲的慘叫。
接著是兩聲嬰兒的啼哭。
如同天籟,吹散了天上的陰霾。
「恭喜主人、賀喜主人」
「恭喜大郎了」
「相爺大喜」
……
不怪產關艱難,竟然是一對龍鳳胎。
權策握著高安公主顫抖的手,「姨母再造之恩,孩兒和太平,定將粉身以報」
高安公主緊緊抱住權策,說不出囫圇話,「我兒,姨母,姨母……」
她養尊處優,從未見過這般兇險,更何況,還拿著剪刀,在太平公主那裡,斜著劃了一刀。
安撫了高安公主,權策親自指揮著侍女僕婦為太平公主熱水擦洗,酒精消毒。
一直忙過了半夜,太平公主緩過勁兒來,不再呻吟叫痛。
權策才放下心來,看向旁邊兩個粉紅色的肉團。
「小東西,可是會折騰人」
神都的除夕夜,很是壓抑。
有大隊兵馬入城,權貴人家屏氣凝神。
下頭的富商士紳,甚少有人家敢歡飲作樂。
千金公主府,突兀地被大批人馬包圍。
他們不宣名號,也沒穿軍服,就這麼舉著火把,團團圍困著。
「千金殿下,他們是來抓我的么?」
大喜的日子,武落衡穿著一襲素白的衣裳,臉上也是清湯寡水,不施脂粉,不戴首飾。
很是不吉。
千金公主卻沒有責怪她,伸手招了招,「落衡啊,過來瞧瞧我的手藝,這套鳳袍做的如何?」
武落衡邁步過來,如同行屍走肉。
「千金殿下,陛下喜愛金色鳳袍,盡人皆知,您為何做這套赤色的?」
千金公主笑了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拍拍她的手,轉而道,「你且安心,只要你在我府中,便沒人能搶你走」
武落衡笑得慘淡,「外間,還會像上次那般,血流成河么?」
「聽說,上次在伊水,死了兩千多人」
千金公主輕撫她的粉背,柔聲道,「一將功成萬骨枯,他們男人打生打死,怪不得你」
「千金殿下,落衡會得個褒姒、妲己一樣的名聲么?」
千金公主氣息一滯,心中不免怨懟權策幾分。
她聽說過,武落衡在定王府中,也是個鐘靈毓秀、精靈古怪的小娘子,性子很是跳脫活躍,迭遭變故,硬生生磨成了這個泥胎木塑的樣子。
「這世道,終究是他們男人家的,女人家,總要多受些苦」
千金公主不知如何安慰。
「千金殿下,我想出去」
武落衡的眼中燃起了明亮的火苗,「生死也罷,從了誰也好,總歸有一場痛快」
千金公主愣了愣,沉默了一會兒,「我不攔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