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四章 習與性成
吾岑侯在天字牢房的甬道之外,見顧予初突然露面竟沒有一絲訝異。
「將軍。」他莫得清顧予初的脾氣,即便指婚已下,還是恭恭敬敬的稱呼。
「怎麼樣了?」顧予初故意問了一句模凌兩可的話來,聽起來像是知道凌不惑此行的目的一般。
「聽說自己的女兒跳下城門,已經裝瘋賣傻好幾日了。」吾岑答道。
顯然賀蘭公主對永誠樓姬和跳樓一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顧予初當即心裡了解了大半,為了應證自己的猜測,她繼續問到:「就當真沒有人告訴她姬和沒死?」
「誰敢?!」吾岑笑道。
「千年妖精遇到狐狸老祖。」顧予初抱臂感嘆道,吾岑不禁點頭認同。
「不過,怎麼確定她是裝瘋而不是真瘋?」女人繼續問道。
「裝瘋有所求,真瘋無所懼。」吾岑一語點破關鍵。
顧予初煞有其事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後自己往天牢深處走去。
她越往裡走,一個尖銳的女人的哭笑聲越發的真切,猶在耳畔。
「我乃北凌嫡長公主,你算個什麼東西,還不跪下行禮!哈哈哈哈哈哈……」
「我賀蘭公主府雖然沒落了,可我的和兒馬上就要大婚啦,她身上有皇室血脈,是北凌第一美人,是聖上親封的郡主,未來的儲妃,尊貴無比,你們這些個狗東西,居然敢如此對我,小心吃不了兜著走!」
「顧影你個狐媚賤人,你勾引別人丈夫,果真不得好死!哈哈哈哈哈哈哈……」
「思埠哥哥,我對你是真心的,我沒用琉璃墜強壓你娶我!我沒有!是我大哥,他見不得我日日魂不守舍、以淚洗面,是他逼你爹爹樂府令去求指婚的……你別恨我,別冷落我!」
「這房間太冷了,母后你在哪兒?我害怕……」
「和兒,和兒,母親的話你都不聽了?那是狼窩,是冷宮,什麼一往情深,什麼絕不後悔,到最後,又有誰記得你,可憐你?!」
「哥哥,你答應母后要照顧我一輩子的,你怎麼反悔了?你別不管我呀,我什麼都聽你的……」
賀蘭公主斷斷續續說著自己半生的尊貴、任性、凄慘的故事,這每一句每一字都說的情真意切,撕心裂肺,若不是有幾十條無辜亡魂的控訴,有誰會信這個可憐的女人是手握屠刀、心狠手辣的兇手。
顧予初受過她血的教訓,只覺得她噁心,並沒有絲毫的可憐。
她立定在甬道盡頭的拐角處,可以看到凌不惑面對監牢的背影,再沒有向前半步。
「賀蘭姑姑,戲可是演夠了?!」凌不惑負手而立,冷冷的說道。
「哥哥,你怎麼了?我是賀蘭啊,我不要呆在這裡,我要回宮。」賀蘭公主緊緊抓住監牢的欄杆,把凌不惑認做了老凌王。
「我已命人將姑姑的瘋言瘋語全部一字不落的抄錄送入紫延宮。可父君只是托我將這盒糕點送過來,別的一概不提,姑姑這苦肉計怕是要空唱了。」
而後,凌不惑一個抬手,身旁宮裡的小內官將一個精緻的食盒通過監窗,一一打開平鋪來開。
一股奶香四溢,糕點果子各個精緻如畫,還有一碗金絲燕爾的乳酪,一看便是宮廷御用,別無他處。
「姑姑,請吧,多少日沒嘗過宮裡的手藝了?父君特意交代,讓我親眼看著姑姑享用。」凌不惑走近一步,伸伸手,揮揮袖,壓迫又不失禮貌的開口。
賀蘭公主遲疑了好一會,而後又扯開嗓子,指著凌不惑頤指氣使起來:「本宮最討厭你們這幫無知鼠輩,我乃北凌最尊貴的嫡長公主,即便想要天上的月亮,父君母后皇兄都會給我摘下來的,哈哈哈哈哈……」
爾後她自顧自的舞了起來,扯著批帛,張牙舞爪,胡亂的轉著圈圈,突然,一個腳沒穩住,將面前的食盒和點心全部打翻在地。
凌不惑知道會有這個結果,嘴角微微揚了起來。他上前,拾起一塊未被打翻在地的糕點,自己吃了起來。
賀蘭公主似乎瞬間冷靜下來,靜默看著他。
「姑姑以為我為了一己私慾,要下手毒害於你,是么?」凌不惑澹然的開口,「我實在沒有必要那麼做,即便姑姑能無罪活著走出這裡,對我也夠不成一丁點的威脅。」
凌不惑見賀蘭公主依舊無言,繼續說道:
「有件事,要告訴姑姑,姬和沒有死,除了受了驚嚇之外毫髮無傷,另外,姑姑從孟修然手裡請來的那個女刺客也已死在緝諜令下。」
賀蘭公主躲在陰暗之下,眉頭皺起,終於開了口:「你設計我?!」
「可以這麼說!」凌不惑大方承認,「但姬和的確從永誠樓一躍而下,只不過有幸被人救起,她為了換你一條生路,事後不惜自請退婚,對你也是傾盡全力了。」
「湖塗東西!」賀蘭公主不禁罵了出來。
「我認為你才是最湖塗的那個!姑姑盤算著,送些個貌美的丫頭,就能把控官員,縱橫朝堂,聚宴私聚不斷,就能抬高公主府的地位,殊不知只要恪守本分,您依舊是北凌最尊貴的長公主。姑姑盤算著,父君百年之後,唯有把姬和嫁入紫延宮,才能延續榮耀、手握重權,卻殊不知,即便沒有這親上加親,姬和和姬恆依舊可以嫁娶世代攢蔭豪門望族,一生富貴無憂。東窗事發,姑姑不惜百般刺激姬和,盤算著,姬和尋死你悲痛失心瘋魔,父君念及舊情、心有愧疚,就會對你網開一面,殊不知,多行不義多年,兄長對你的忍耐已至極限,再無轉旋。」
「若不是你從中做梗,我何以至今日!」
「看來姑姑還是不願意反思自己的錯誤。」
「你父君手裡的血債要比我多上千倍萬倍,他可反思過自己?這麼多年,我甘為他的棋子,費盡心力替他試探挾制百官,卻他薄情寡恩,最終要置我於死地,難道不該不對我心存愧疚么?!」
「姑姑既然說他薄情寡恩,又寄希望於他的內疚和不忍,不是很可笑么?」
凌不惑對賀蘭的強詞奪理嗤之以鼻,他太清楚不過,自己的這個姑姑從小被父兄捧在手心嬌慣,任性妄為、專橫跋扈,心中只有自己,做事不計後果,但究其根源,父母之溺愛,兄長之放縱,才是她罪孽半生的原罪。
賀蘭公主被懟的無言以對,沉默了很久,躲在暗處,詛咒道:「皇權之下,人心隨時可變。你別得意的太早。凌子域可不是個善主,他今日要美人不要江山,來日可說不準,你們兄弟反目是遲早的事,即便一母同胞也逃不過這個命數。」
「姑姑似乎盼望著我們心生嫌隙,干戈相向!但若凌子域有心社稷,我真是求之不得,不如姑姑你去勸勸他?」
「哼,未來的事誰說的准呢?!」
「王叔和父君也是一母同胞,如今已逾甲子之年,即便王叔曾有過不甘之心,卻也毫無不臣之意,『復誠』之封號即說明一切。倒是姑姑你,本有兩個北凌最有權勢的兄長照拂,尊貴和榮華應有盡有,卻非要不知進退、自掘墳墓,你與皇叔相比,到底是居心不良還是時運不濟?」
「即便我身在令圄,也輪不到你這個小輩來教訓我!」賀蘭公主衝出黑暗,雙手扣住監牢的鐵欄杆,面目猙獰的怒斥道。
「不敢,我只是不明白,即便姑姑認為手足之情脆弱不堪,那母子情分呢?姬和即便不是姑父的骨血,卻也是你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你拿她的命做墊腳石,為保萬全,還命殺手伏擊,當真如此忍心么?」
「你胡說!」賀蘭公主用力搖著監牢鐵欄,嘶吼道。
「是胡說姬和的身世,還是姑姑的殺心?」凌子域冷笑道,「當年,姑姑為刺激姑父,不惜與家僕私通,可姑父早已萬念俱灰,你羞憤之下又懷有身孕,為保名節,不惜接連毒害姬和的生父和姑父二人,難道忘了么?當年若不是父君和王叔為你遮羞,安撫姬家宗族,恐怕姑姑也活不到現在。」
「你閉嘴!閉嘴!不是我乾的,和兒是思埠哥哥的孩子,是他的!」
賀蘭公主提及最不願回首的往事,情緒失控,哭喊了起來。
「姑姑這些年走錯了太多路,如今也當醒悟了。」凌不惑深深嘆了口氣,他其實並不想刺激這個將死之人,無奈她太過執著和偏激,只得如此,她才能正視自己犯下的罪孽。
「與我們而言,無論姬和的生父是誰,但只要是姑姑的孩子,都是凌氏旁系血脈,無論是我還是凌子域今後都會善待於她。姬恆亦是如此。」
多餘的話,他也不想多說,留下這句便轉身要走。
「我死之前,不必讓他們兩個來見我。轉告我大哥,我要火葬,屍骨歸於天地,永不入輪迴。」
「好。」凌不惑回頭,承諾道。
賀蘭公主交代完了這些,便又緩緩走入黑暗之中,嘴裡喃喃念到:「都不再見了,再也不見了……」
顧予初在角落默默聽完一切,並沒有報仇的暢快感,反而心底無比的沉重,只是覺得眾生皆苦,與身份地位無關。
她愣愣的靠在甬道的牆邊,直至凌不惑默聲的杵在她的面前,她才回過神來,訕訕的扯開笑臉,卻如她所料,這個男人冷麵繞過她,向外走去。
女人也並不在意,不緊不慢的跟著他,一步不多,一步不少,直至到了大理寺的門口,見只有兩匹馬,而凌不惑獨自上馬沒有管她的意思,她便轉頭故意調戲了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的吾岑。
「小吾岑,我腿疼,要不你載我一程吧。」
吾岑嚇出了一身冷汗,緊張的瞥了眼一臉陰鬱的少主,連忙答道:「不不,馬還是留給將軍騎吧,我走回去。」
「那可不行,我又不重,你是在嫌棄我是么?」
「不敢不敢!」吾岑連忙擺手,將韁繩一把塞到顧予初的手裡,拔腿就要跑,可卻一把被她逮了回來。
吾岑臉漲的通紅,大氣不敢喘一個,凌不惑實在看不下去,才將手伸到女人的面前。
顧予初得意洋洋挑眉暗笑,毫不猶豫的將手搭了上去,男人用力一扯,她穩穩的落入熟悉的懷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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