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雲天章

第97章 雲天章

雲錦關好房門,聽到窗下傳來細碎的聲響,一挑眉轉過身去:「你都聽到了。」語氣篤定,好像方才他只是跟桑千秋討論了一下今晚的菜色一樣,倒是令偶然路過,將屋內對話聽了個完整的防風有些局促起來。

他支吾了半天,終於在師父平靜的面孔前敗下陣來,硬著頭皮答了聲「是」。雲錦往前走了幾步,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跟上來,師徒二人走得離正房遠了些,雲錦這才囑咐道:「她現在失憶了,若是問起你和當歸什麼事,你們只挑天機門中你們知道的事說,旁的莫要多言。」接著,又將在房中同千秋說的那一套說辭向防風重複了一遍,讓他轉告當歸,這才拍拍他的頭放他離開。

防風似懂非懂地去了丹房,當歸正蹲在丹爐旁用蒲扇扇著爐火,見他神思不屬地飄進來,她抬袖擦了一把額上的汗珠,問:「你怎麼這副模樣?師叔醒了沒有?」

「醒倒是醒了,就是……」防風心中犯著嘀咕,不知道該怎麼跟當歸解釋,其實他自己也沒有搞清狀況,不知道雲錦葫蘆里賣得什麼葯。

「醒了就好,你倒是在糾結什麼?」當歸用力扇了兩下,見火勢穩定,放下扇子站起身,捶了捶有些酸麻的腿,看了防風一眼。防風只好將剛剛他在雲錦房外聽到的和雲錦囑咐他的話複述了一遍,當歸眯了眯眼,發出突兀的一聲笑。

「你笑什麼?」防風不解地問。

「自然是笑,先生總算是開了竅,知道主動出手了,」她伸了個懶腰,朝防風眨眨眼,「你心心念念的師叔,恐怕就快變成師娘啦!」

「哈?」防風越發迷惑,再追問當歸,當歸卻不再理他,收拾好了剩餘的藥材,腳步輕快地走了出去,只留下他一人站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

「當歸!當歸!」將手中籃子放下,防風追出了丹房。

當歸聽到身後他急匆匆的足音,搖了搖頭,無奈地在庖廚門前停下,轉身道:「多解釋你也聽不懂,你就記住一點,多在師叔面前說她與先生感情甚好便是了。」

「哦哦,這樣啊,我記下了。」防風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不再糾纏當歸,扭頭走了,也不知他到底聽明白了幾分。

酉時初。

雲錦師徒三人平常都是聚在雲錦居住的正房中用飯,即便今天多了個千秋也不例外。雲錦為了方便照顧千秋,特意將矮桌搬到了靠近床的地方,防風和當歸則忙著往桌上擺放碗筷飯菜。不多時,一切都布置妥當,防風笑著對千秋說道:「師叔,先生特地叫當歸煮了粟米粥,裡面還添了些補血益氣的藥材,你一定要嘗嘗,當歸別的不行,這葯膳做的可是一絕!」

當歸剜了他一眼,把他擠到一邊,端了個陶碗來到床前,捧到千秋面前。千秋用沒有受傷的右手接了過來,湊近一聞,笑道:「真的好香!當歸好手藝!」當歸臉微微一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退回到桌邊坐下,經過雲錦身邊時輕輕推了他一把。

雲錦連忙站起身,從千秋手中拿過碗,一邊在床沿坐下一邊說:「你的左手最近不要活動,且安心坐著,我來喂你吧!」說著,他用木勺舀了一勺香濃的粟米粥,輕輕吹了一吹,送到她唇邊。自從千秋記事以來,這樣餵過她的只有母親和侍女,就連她的父兄因為男女之防,在她七歲以後,就再也不曾與她同席而坐,更遑論如此親密地喂飯了,故而見他這般放在安京城中堪稱孟浪輕浮的舉止,千秋先是感到有些驚訝,繼而心中升起了幾分不悅。

察覺到她好半天都沒有張嘴喝下那一勺粥,雲錦臉上的笑漸漸淡了下去。

「師兄,這恐怕不合適。」知道他可能並沒有旁的意思,千秋還是耐著性子開口提醒了他一句。

「天秋,」他表情有些難過地叫了千秋一聲,「七年前你入天機門,每天都要纏著我,生了病受了傷,你也總是只讓我照料你。如今你不過是忘了一些事,就要同我這樣生分了么?」

長得好看的人做出委屈的表情總是更容易讓人們心軟,何況雲錦本就生得如芝蘭玉樹般俊美,此時此刻他臉上這發自內心的被誤解后的表情一擺出來,千秋心中立刻就生出了遲疑。她雖然一覺醒來就忘記了許多事,但是依稀還記得自己似乎是從來不願惹眼前這人不快的。想到這裡,她的口氣也軟了三分:「師兄說的哪裡話,你一片切切關懷,是我小人之心了。這粥我喝,你彆氣啊。」

雲錦聞言,終於露出了點笑意,重新舀起一勺粥,這一次千秋沒有拒絕,乖乖喝了下去,一旁看著的防風和當歸齊刷刷鬆了口氣。他們的先生雖然好脾氣,但是若他心情不好,天秋子師叔他定然是不捨得拿她如何的,那麼倒霉的只會是他們這兩個小徒弟,他們誰都不想枯坐在房中抄一整天的經書,如今先生被師叔三言兩語安撫好了,也就意味著他們倆逃過了一劫,兩個孩子對視一眼,加快速度吃完了碗中的飯,跟兩位長輩打了聲招呼就收拾了碗筷退了出去,留下雲錦師兄妹二人面面相覷了片刻,然後同時笑出了聲來。

「你昏睡了這麼多天,多吃些補補身子。這粥我叫當歸放了些參須在裡面,好恢復恢復替你驅毒時虧空的氣血。」千秋吃了兩口粥便不想再吃,雲錦微笑著勸道,握著勺子的手格外堅定。

在雲錦的堅持下,千秋到底是把一碗粥都喝了個乾淨。雲錦放好粥碗,幫她診了一次脈,指下脈搏均勻而有力,顯然是在逐漸康復之中,他放下心來,這才有了閑心同千秋聊天。

「師兄,你還一直沒有告訴我你的姓名道號,我過去知道,但眼下沒了記憶,你就再跟我說一次罷!」

雖然看不到千秋的表情,但她話中的懇切倒是不難聽出,雲錦伸出手去撫了撫她的頭髮,笑著答道:「這不是什麼不能說的秘密,我一開始就該告訴你,原是我疏忽了。我姓雲名錦,道號天章子,那兩個孩子是我尚未正式行過拜師禮的弟子,小郎君防風,小娘子當歸。」

「我說你為什麼一直管我叫『天秋』,想來這就是我的道號了吧?」

雲錦頷首:「你及笄那年,師伯還給你取了表字,『不易』。」

「啊,」千秋低呼了一聲,「我到底忘了多少事情?」

「不多,」雲錦含笑比了個數字,「也就七年吧!」

「七年!?」即便早有了心理準備,千秋也吃驚不小,「那這些年有沒有出什麼事?我爺娘和阿兄如何了?」

「他們都好,等你痊癒了我們就出山去,我帶你去見他們。」雲錦拍拍她的手背,站起身想要結束這個話題。

然而千秋哪裡肯罷休?她一把扯住了雲錦的衣袖,哀求道:「好師兄,我覺得這傷已經沒有大礙了,我們明日就走好不好?」

雲錦微微低頭,蒙眼的白綢尾端從他腦後垂下,輕輕落在千秋肩上。

「不行。」他啟口,語氣不容辯駁。

不等千秋再說什麼,他又補充道:「燕山生有一種奇花,入葯能治失憶,你等我為你采來。好端端地進山,也要全須全尾地出去,否則,我有何顏面見師門眾人?」

千秋眼珠一轉,佯裝乖巧地應了下來,實則心中盤算著趁他不注意偷偷溜出去。沒想到,雲錦好像有讀心之能一樣,她這邊剛打起了鬼主意,那邊他就再一次開了口:「你也不用想著趁我不備逃走,從草廬到山下,都有我親手布下的陣法,一旦不小心陷進去,沒有個十天半月是走不出去的,你還是得等我把你救出來,那又是何苦呢?你素來聰慧,這點道理不會不懂,對嗎?」千秋還能怎麼辦?只有咬著牙認了,她心生埋怨,加之身體虛弱精神不濟,懶得再應對雲錦,將被子一裹眼一閉,不說話了。雲錦摸索著幫她掖了掖被角,取來燈罩罩住了桌上燭台,端著碗走出了房門,輕輕掩上。

聽得他腳步聲漸漸遠去,千秋睜開了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中看向門的方向。如果她沒有聽錯,方才雲錦關門時,分明發出了一聲嘆息。千秋一頭霧水,這個二師兄看上去如清風明月一般坦蕩,但是心思百轉千回,她是怎麼都看不懂,既然想不明白,千秋也不再糾結,闔上雙眼,不一會兒就再一次睡著了。

次日。

一早就有信鷹飛來,啄響了當歸的窗戶。當歸披衣走到窗前,窗扇剛一打開,那隻滿身風塵的鷹就撲騰著跳了進來,微微昂頭,朝著她抬起一隻利爪。當歸解下它腿上綁著的竹筒,封蠟上蓋著個「歸」字印信,這是歸無寄來的信,她趕緊一伸手,那鷹一抖翅膀落在了她肩頭,她架著鷹匆匆去書房尋雲錦。

雲錦正握著刻刀認真地在竹片上刻著什麼,聽到腳步聲,他放下刻刀,溫聲問道:「當歸,出什麼事了?」

「先生,大師伯來信!」

雲錦蹙了蹙眉,伸手接過竹筒,剝開封蠟,從裡面倒出捲成一卷的竹紙,推給當歸。當歸展開一看,歸無在信中說高昌國宰相蓋慶江發動叛亂,千秋率兵征討,幾天前與蓋慶江在安市城下大戰,敗走燕山,在暴雨中失去蹤影,至今未歸,他想讓雲錦在山中找一找,看能不能弄清她的去向。

聽當歸念完信,雲錦只淡淡應了一聲,看上去似乎並未打算照著歸無說的話去做。他不說,當歸自然不會忤逆師父的意思,她放下信,向雲錦行了個禮告退,然後轉身離開了書房。

房門「吱呀」一聲合上,書房中重歸寂靜。雲錦將刻刀捏在指尖轉了個花,嘴角微微揚起又很快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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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不易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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