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龍戰野
「桑大將軍,久違了!」樊似玉懶懶一笑,話中儘是諷意。
千秋在原地站定,右手在分水槍上輕輕撫過,也回以一笑:「你是何人?」
樊似玉暗自皺眉,摸不准她這般態度到底是故意裝出來想要氣自己的,還是說真如傳聞中一般,這大唐的流光神槍桑千秋因為一場意外失去了記憶。但不論如何,她此時計較會顯得她這高昌國宰相夫人沒有器量,故而她冷哼一聲,說道:「桑大將軍果然貴人多忘事,不過數月未見,竟然連樊某都不認得了!」
「叛國之將,記之何用?」千秋勾唇,笑意未及眼底,口中吐出的話語異常刺人,「某倒是聽說,有一樊姓將軍,今日叛一國,明日叛一國,如同兒戲,但不知是否就是指的樊將軍您呢?」
「巧舌如簧!」樊似玉怒斥,千秋聽在耳中,坐在馬上聳了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呵,」樊似玉忽然回神,驚覺自己險些被眼前這女將帶得忘記了正事,嗤笑道,「我同你費什麼話,來來來,讓樊某看一看自安京城一別後,桑大將軍於武學可有進益!」
說罷,她策馬揮刀,氣勢洶洶朝千秋殺將過來。千秋毫不畏懼,掌中銀槍一轉,在晨光之下綻放出千條瑞彩,穩穩地接下了樊似玉這一刀。千秋在燕山中居住數日,仰觀俯察,頗有所悟,先前已到瓶頸的槍法今天竟隱約有了突破的跡象,只差與勁敵這一戰。
刀槍一交,樊似玉立刻就覺察出了千秋的不同。之前二人交手時,她的槍法尚且有稜有角,細察之下仍存破綻,但今日,她僅僅是簡單地接了樊似玉一刀,樊似玉就發現她身上產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就像璞玉經過雕琢,變得更加溫潤,柔和得彷彿能與天地同化,卻令人絲毫不敢輕視。
「該死,」樊似玉暗罵一聲,「不是說她受了重傷還丟了記憶么?怎麼反倒還破境了?」
她這邊心思百轉,千秋可不管那許多,分水槍上下翻飛,步步緊逼,不給樊似玉留半分喘息之機。樊似玉被槍尖迸出的點點銀芒晃得眼花繚亂,一口白狼刀勉力支撐,堪堪與她打了個平手,但樊似玉心中如明鏡一般,知道千秋還未用盡全力,可她卻已經臨近強弩之末。
後方觀戰的桑遠見千秋如此遊刃有餘,轉頭問越滄海:「我怎麼看著二娘同往日大有不同,可有什麼緣故?」
滄海搖搖頭表示不知道,一旁歸無開了口:「我天機門的飛花槍法共有五重,當年叛徒羅游只不過練到了第三重就已經威震四海,至今提及還為人所忌憚。然而世人皆不知,天秋早就來到了第四重的門前,但一來她不愛宣揚,與人過招時處處收斂,二來她自衝破第三重后就遇到了瓶頸,多年無從脫困,故此威名不顯。」
說著,這一向冷麵的年輕道士竟輕輕勾起了唇角:「不過,眼下看來,她終於開悟了。那道攔住她的門,總算是被她撬開了一條縫隙,而以她的聰慧,這條縫隙就已經足夠了。」
幾人說話間,戰場上又是數個回合過去,戰局勝負已經沒了懸念,千秋的槍如同一尾靈巧的魚,以風為水,來去自如,難以捉摸,出必飲血。相反,樊似玉的進攻卻次次落空,千秋彷彿有先知先見之能一樣,不論她的刀揮出的角度多麼刁鑽,她都能輕鬆將之攔截於半途,次數一多,便惹得樊似玉有些心煩意亂,進攻的節奏大亂,頹勢漸現。
安市城上銅鉦之聲響起,城門開啟,蓋慶江催馬殺出,橫刀架開千秋刺向樊似玉的槍,朝她使了個眼色。樊似玉會意,撥轉馬頭,跳出戰圈,退回軍陣之中。
「桑將軍,我們又見面了,」蓋慶江揚聲笑道,將鑌鐵長刀一橫,與千秋對面而立,「聽說將軍前些日子山中遇險,受了重傷,不知眼下可是無恙了?」
「承蒙蓋公關切,桑某已然痊癒。既有佳約,不敢不赴,怎麼,輸贏還未分,樊將軍倒是先退縮了不成?」千秋的聲音不高不低,恰好讓剛剛回到己方陣中的樊似玉聽得真真切切,氣得她狠狠磨了磨牙,到底還是記起了出戰前蓋慶江的叮囑,按捺住了滿腔怒火,化成了一聲冷笑。
歸無抬手拍了拍滄海,朝千秋的方向一揚下巴,滄海拍馬而出,來到千秋身側,用畫戟將赤焰騮往後輕輕一帶,自己對上了蓋慶江。
「蓋將軍,你既然代妻出陣,那越某也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不知將軍敢與越某一戰否?」
「如此甚好,也免得旁人說蓋某欺凌女子,非丈夫所為!」
「桑大將軍,」越滄海回首,語帶笑意,「末將願為君代勞,可乎?」
千秋收了槍,做了個「請」的手勢,一雙眼微彎,是個在笑的模樣。赤焰騮馬蹄刨了刨地,發出聲有些意猶未盡的低鳴,順從主人的指揮,退了回去。待千秋回到陣前轉過身來,滄海和蓋慶江的戰鬥已經展開。
滄海的嚲華戟勢沉力猛,與千秋的矯健輕靈截然不同,蓋慶江之前從未領教過他的武功路數,乍一交手,心中暗暗吃驚。他也算見多識廣,多少高手都是他手下敗將,其中也不乏沉勇者,但眼前這年方弱冠的少年郎,氣息綿長而渾厚,招式不急不緩相續使出,一時間竟讓他找不到半點破綻。蓋慶江腦海中突然不合時宜地浮現出了一句話——「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
若是在對上滄海之前同蓋慶江說起這年輕的小將如何勇猛,蓋慶江可能會嗤之以鼻,但現在他再不敢輕慢大意,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來應對面前人呼嘯生風的畫戟。蓋慶江縱橫高昌國及周邊各部族這麼些年,手上功夫自然不差,一口鑌鐵長刀也是所向披靡,此刻,他業已被滄海激起了戰意,遂不再拖沓,揮刀直面滄海。
蓋慶江和他麾下精銳軍隊是高昌國能以區區彈丸之地與大唐互為鄰國這許多年的最大倚仗,而越滄海既有過人天賦,又受大唐幾代名將和隱世高人教導,自是驍勇無匹,兩員悍將狹路相逢,一場惡戰就此打響。
蓋慶江的刀法素來以快且猛著稱,所以上次千秋同他交戰時才會有所不敵,如今她與樊似玉一戰,雖然已經臨近破境,但畢竟根基尚不牢靠,方才又頗耗費了一番體力,就這麼放任她再次上陣,無論是歸無還是滄海都放心不下。滄海和蓋慶江你來我往過了數招,頓感把千秋替換下去是個無比正確的決定,單這蓋慶江用刀的風格就不是目下千秋所能招架的,倒是他還堪為蓋慶江敵手。若說對敵經驗,蓋慶江畢竟年長他許多,他有不及之處也是情理之中,能與蓋慶江平分秋色,滄海也不過憑藉技高一籌罷了。
當年白袍將軍薛昭在高句麗一戰成名,憑藉的正是現在屬於越滄海的這柄嚲華戟和由薛昭長子薛訥繼承的震天弓,今日嚲華一出,宛如戰神再臨,捭闔之間氣勢雄渾,就連兩邊觀戰的士兵們都覺膽寒。越滄海沉淪草莽數年,所以招法比起恩師薛昭又多了幾分與時舒捲的韌性,剛柔並濟,更難攻破。二人又過了十數回合,蓋慶江心道再拖延下去,自己恐不是他的對手,於是趁二馬錯鐙之際,將手探向了腰間藏有暗器的皮囊。
滄海一轉身,說時遲那時快,他瞥見幾點不祥的寒光撲面襲來,毫不猶豫地拽出腰間橫刀,在身前挽了個漂亮的刀花。只聽得耳邊「叮叮噹噹」一串脆響,數枚飛刀撞上滄海的刀鋒,被悉數擊落在地。還不等他鬆一口氣,就看蓋慶江嘴角露出一點詭秘的笑意,滄海頓時心中一緊,下一瞬,一顆閃爍著駭人綠光的鋼釘衝破刀光,直刺他眼眸。
高昌國人皆知宰相蓋慶江一手柳葉飛刀出神入化,卻不知他還有一件秘密武器,便是這淬了見血封喉劇毒的孔雀釘。這孔雀釘由傳授他暗器的老蠱師獨創,將百鍊鋼製成寸許長鋼釘,然後浸泡於毒藥之中,歷經七七四十九日而成。那毒藥的藥引據說取自南疆一種生了怪病的綠孔雀的肝膽,熬制出來的葯汁呈現出瘮人的翠綠色,因而得名「綠孔雀」,用了它的暗器便名為「孔雀釘」。
滄海雙眼一眯,抬手看似隨意地一揮,「咔噠」一聲輕響,那顆鋼釘就觸動了護住他手背的白銀獸首的機括,獸首張嘴將鋼釘咬住,他一甩手,鋼釘落入塵埃,甚至沒有激起半點波瀾。
「!」眼看得這一幕發生,蓋慶江驚訝地瞪大了雙眼。孔雀釘銳利無比,甚至可以刺穿敵人的盾牌,卻被滄海手上十分不起眼的小小機關所截,這簡直是匪夷所思!
滄海見他詫異,在兜鍪之下發出了短促的笑:「呵,蓋將軍,你不會沒有聽說過這世上有一種人叫『偃師』吧?不巧,越某人恰好就認識一位,這明獸甲可還能入將軍的眼?」
「『偃師』?」蓋慶江皺眉,「這一派的人不是早就斷了傳承么?怎麼——」
「傳承?偃師何曾有過傳承?不過是些江湖傳言罷了!」滄海活動了一下手腕,語氣嘲諷,「偃師都是天生天賜的本事,天地不絕,偃師怎會斷了『傳承』?某早知你們夫婦二人武功並非絕頂,卻都偏愛這些鬼蜮技倆,這才在出征前特特拜訪了某那位故友,得了這專克種種奇詭暗器的明獸甲,如今看來,果然有效!」
這番話徹底激怒了蓋慶江,他暴喝一聲「豎子休要張狂」,提刀縱馬再次殺了過來。
「不自量力!」滄海哪裡怕他?一擺掌中嚲華寶戟,眼中霎時鋒芒畢露,凜冽寒風吹得他頭頂烏雲四散,滄海端坐馬上,金甲反射著分外燦爛的冬日陽光,一時間整個人如同天神般籠罩在耀眼光輝之中,令人幾乎不能直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