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寸心知
一語驚人。
玉成真人在信里說有門人報上來高昌國近來有人死於綠孔雀之毒,懷疑是蠱師顏師的手筆,故此反覆叮囑雲錦千萬小心,如無萬全把握,莫要正面對上顏師。
「師兄,這……」千秋一聽,面色頓時變了。她從入山門那天起,就被師長們耳提面命不要招惹南疆的蠱師們,說那些人大都是些不要命的瘋子,為了制出些奇毒喪心病狂地烹兒煮女的都大有人在,所以她一直以來都對南疆武林中人敬而遠之,現在忽然得知竟有蠱師流竄至高昌國,偏偏連有神醫之名的二師兄雲錦都拿他無可奈何,她心中頓時有了些不妙的預感,這顏師怕是來者不善,多半和蓋慶江夫婦接下來的陰謀有關。
「天秋,天秋?」雲錦喚了千秋數聲,千秋這才回神,沉重地嘆了口氣。
「你在擔心什麼?」將一碗冒著熱氣的茶湯推到千秋面前,雲錦溫聲問道。
千秋將今日戰場之上的情形和方才同桑遠等人的推測一一說了,雲錦頷首:「原來如此,此事確實有幾分詭異,你擔心也是正常。」
「師兄可有想法?」
「綠孔雀此毒,我早有耳聞,」雲錦緩緩說道,語氣中未露分毫不安,「一直以來,我也在尋找破解之法。好在世上無不可解的奇毒,最近已經有了些進展,但尚少一味君葯,故而仍需一些時日。」
「我明白了。」千秋皺眉頷首,雲錦的意思她聽懂了,綠孔雀並非無葯可解,但是他需要時間,這就意味著如果下一次唐軍有人稍有不慎中了此毒,很有可能就此喪命。蓋慶江何等精明,怎會不知雲錦的厲害?他若得了顏師助力,必然會趕在解藥問世之前下手,等雲錦破解了綠孔雀,早已無力回天。即使僥倖解藥先了一步,但也足以在唐軍之中造成恐慌,使唐軍自亂陣腳,那麼彼時,高昌軍就可以趁機出兵,恐大不利唐軍。
雲錦起身,從箱篋中翻出一隻藥瓶交給千秋。千秋接了過來,拔開瓶塞輕輕一嗅,問道:「師兄這百草丹似乎方子變了?」
「不錯,」雲錦點頭,重新在桌邊坐下,「我在原本百草丹的古方上加了幾味葯,削弱了解毒的功效,但是能護住心脈,續命的效果更佳。綠孔雀這毒最大的特點就是發作太快,往往來不及配製解藥,中毒者就已經毒發身亡,鑒於這一點,時間才是解毒的關鍵,我需要時間。」
說著,他指了指千秋手中的藥瓶:「這葯你拿去,在我找到解藥之前,營中將士盡量避免外出,凡有外出者,皆需服用一枚百草丹以防萬一。」
「這……」旁人不知,但千秋身為天機門親傳弟子,對於百草丹的價值再清楚不過,聽雲錦這麼一說,心中生出了一絲猶豫。
「不過一些藥丸罷了,天機門弟子當以天道為重,難得之貨於你我不過是錦上添花,何足為貴?更何況,師兄還不至於缺這點尋常之物,儘管拿去用便是。你須得注意的是,你不在的時候到底是誰指使人在軍中散播流言的?此人不除,恐為隱患。」雲錦聽出了千秋話里的猶豫,語重心長對她說。
雖然千秋仍不知如何面對他對自己的感情,但長久以來的相處早已讓他們二人之間建立了牢不可破的信任——天機門三位親傳弟子中,齒序第三的千秋個性最為活潑,但相比之下沉悶許多的大師兄歸無和二師兄雲錦的話在她這裡卻十分有分量,畢竟這兩人從不會無故強行干涉她的決定,當他們出言提醒時,那就說明事情已經到了不得不重視的地步,千秋深知這兩位師兄的才智和性格,所以向來不會質疑他們突然提出的建議。
「我這就去告知阿兄,排查營中可疑人士。」
千秋退出營房,卻見越滄海背對她站在不遠處,鎧甲上蒙了一層薄霜,在四周火把映照下像落了厚厚的灰,無端讓她心中一悸。
「二郎,你在這裡做甚?」用力按了按心口,壓下那奇怪的鈍痛感,千秋跨步上前,問道。
「我無事來此,自然是在等你。」滄海轉過身來,臂彎搭著一領狐裘。
「天這般冷了,天章子道長怎麼也不記得給你多披件衣裳。我回去后一直擔心,這才隨便拿了件裘袍過來看看你,這不,剛到你就出來了。大雪節氣已過,白日里還好,入了夜還穿得如此單薄,是想著涼不成?」滄海嘴裡一邊絮絮念著,一邊抖開狐裘裹住千秋的肩膀。
千秋笑了,天色已晚,越滄海身上甲胄卻還未卸下,身上這一層霜都快要凝結成一片冰了還要嘴硬,堅決不肯承認自己已經等了許久。這謊言轉眼就被千秋識破,她卻並沒有出言拆穿,只配合他繼續圓下去:「那我下次快去快回,或者叫人提前知會你一聲。不會再讓你擔心了,這次是我錯了。」她笑起來眉眼彎彎,在忽明忽暗的火光里看著格外令人心動。
「說好了?」
「嗯,說好了。」
兩人肩並肩走入蒼蒼暮色,四周搖曳的燈火將身後影子拉得修長,親密地依偎在一起。
「別想了,慎行兄。『忘了過去卻依然傾心於你』這種橋段,不單是變文里有,眼前這二人不也是如此?聽小弟的,不要再執著了。」角落裡,程英拍了拍身邊站著的薛謹,嘆道。
「我倒是想,可是,」薛謹點了點心口的位置,「這裡著實不捨得啊!」
「你們本就不應該有緣。」薛程二人的對話被歸無平淡的嗓音打斷,他們齊齊回頭看去,歸無站在明暗交界處,一手執麈尾,一手負於身後,衣袂被夜風吹得微動。
薛謹嘴唇動了動,想問為什麼,但終究還是沒有問出口。歸無卻知道他想說什麼,一甩麈尾向前一步,微微壓低了聲音:「你父兄幾乎執掌大唐一半兵力,天秋又是千秋衛大將軍,天子近臣,若她真嫁入你薛家,大唐內外豈不盡在薛家掌握之中?聖人安能坐視薛家一家獨大?當年越家慘案你可是忘記了?」
見他想要反駁,歸無又道:「如今越家只余越二與越小娘子兄妹二人,越二但凡心繫天秋一日,便要受制於聖人,聖人自然樂見其成。而慶雲樓比武,也不過是聖人用來敲打越二的幌子罷了。所以,某勸薛二郎一句:及時止損。」
「言盡於此,告辭。」說罷,歸無飄然離去,留薛謹和程英怔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提點完了薛謹,歸無出了千秋衛屯營,去唐軍大營尋千秋。千秋此時已經見到了兄長桑遠,同他講了事態的嚴重性,桑遠聽罷,仍舊有些猶疑不定。徹查三軍這種事非同小可,一旦處理不好就可能會動搖軍心,在這等劍拔弩張的時候軍心不穩怕是要出大亂子。即便提出這建言的是自己一母同胞的親妹,即便她說的不無道理,桑遠也沒敢立刻同意。
千秋知道,這個時候桑遠差的只是某個人來推上一把,這件事也就能成了,所以,她沒有再催促兄長,捧著他塞過來的手爐安安靜靜坐在那兒,一雙眼懇切地看向他。
「大總管,子虛子道長求見。」帳外傳來衛兵的通傳聲,桑遠應了一聲,帳簾一挑,歸無走了進來。
「師兄!」千秋眼睛一亮,知道幫手來了,殷切地起身行禮。歸無淡淡掃了她一眼,豎右掌於胸前,屈起食指,朝桑遠欠了欠身,桑遠連忙還禮,請他入座。
歸無撩袍坐下,接過桑遠沏的熱茶放在手邊,說道:「千里賢弟,某的來意你想來已有猜測。某以為,細作一事影響甚大,不可不察。」
「某何嘗不知?只是……」
「賢弟心中憂慮某已了解,此事可以不必聲張,只管放心交予某便可。」
「看來歸兄已經有了打算,但兩軍對峙,可沒有太多時間徐徐圖之。」桑遠正色道。
「五日,」歸無捋了捋麈尾,語氣篤定,「只需五日。」
「可。這五日某會下令封閉營門,嚴禁任何人擅自出入,但也只能給你五日,久則生變,望你知曉。」
「諾。」
「你可需要人手?」桑遠又問。
「千秋衛既為天子之刃,查處姦細一事,自然有本衛一力督辦,賢弟只需加強營中戒備即可。」
桑遠點頭:「也好。千秋衛中高手如雲,異士眾多,但為了防止那細作起疑,明日某會下令對全軍將士進行五日的操練,每日都有不同的內容,這負責的人便由千秋衛出。如此一來,既能令我軍戰力有所提升,又能藉機暗查細作,你們看如何?」
「兄長此法甚妙!」千秋撫掌贊道。
桑遠乜斜她一眼,哼了一聲:「我們這些做兄長的跑前跑后,你倒是說說,你要做些什麼?」
千秋笑容淡了下來,聲音裡帶了寒意:「那高昌國五王子告訴我,他四處逃亡之時,曾在安業城東南的景關附近山林中見過一夥形跡可疑之人,他們還綁了個年輕娘子,聽口音似乎是唐人。我恐那是先前我失蹤的心腹侍婢阿汀,所以打算前往景關打探一番。」
「那冒名頂替的女刺客不是已經被押入大牢審問了么?你現在去冒什麼險?萬一這是故意設下的圈套呢?」桑遠十分不贊成千秋的主意,沉聲道。
「阿兄!阿汀的禍事因我而起,但有三分可能,我便一定要救她逃出生天,否則我將如何服眾?她被擄這麼久,安京城中防務布置不曾有半點泄露,想必是她身陷敵手卻依然忠心不改,若我不救,再有難時,誰還肯為我赴湯蹈火?」千秋擰眉,語氣頗為強硬,大有桑遠就算不同意她也一定會去的意思。
桑遠無奈搖頭,他清楚小妹的性子,不像京中養在深閨的世家女們,她長在江湖,最重情義,且極有主見,凡是她決定了的事,任誰都無法左右她的行動。這樣看來,與其等她不告而別孤身犯險,還不如應允她前往,派人隨同,萬一真是陷阱也有一戰之力。思來想去,桑遠終於還是同意了千秋前往景關,但不是讓她微服潛行,而是和薛謹一起率軍前往,一來可以轉移敵人的目光,二來可以探一探這座依山而建的城池的虛實。他說的合情合理,千秋無可辯駁,勉強妥協,答應了下來。
千秋和歸無見正事已經談完,天色也已不早,起身正要告辭,忽聽帳外起了一陣騷亂。
「何事喧嘩?」桑遠喝問帳外守衛。
守衛答道:「稟大總管,是千秋衛越副將軍方才捉到個在營外窺視的小賊。」
「帶進來!」
「諾!」
帳簾被人掀開,帳中三人抬眼看去,只見越滄海眉目冷肅一步跨了進來,左手中還拎著個衣衫破舊的小娃。
「桑大總管,末將適才路過囤放糧草之處,見有個黑影鬼鬼祟祟在附近閃過,就立刻出手將其拿下,驚動了巡邏的將士,擾了諸位談話,萬望勿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