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樹上有賊
黛玉聽他說的這番話,自然是當成村野孩童的胡言亂語,也不在意,帶領著丫鬟婆子進到院內。
因為黛玉吩咐下來,吳新登老婆只得命一個婆子給那男童拿來一些茶飯。
山崖邊上有石桌石墩,那婆子捧著個食盒過來,將食盒往石桌上重重一放,沒好氣道:「我是天生的奴才命,伺候完主子,還得伺候叫花子,這是從哪裡說起……」
男童笑道:「你這老太婆太不懂事,既然好人已經做了,不如做得徹底一些,你這樣喪聲惡氣的,豈不辜負了你家小姐的好意?我吃飯都吃得不痛快!」
那婆子聽了這話,登時怒了,罵道:「我真真是天邊來的晦氣,要不是怕驚動小姐,給你飯吃?給你一頓耳刮子,你這個臭要飯的,活該你無家無業,早晚凍餓死你這小球攮的,扔到荒墳崗子上喂野狗……」
聽了如此惡毒的咒罵,男童也不生氣,照樣樂呵呵的,一邊坐下來一邊說道:「都說京城賈府詩書繼世,忠孝傳家,他家的僕人怎麼都是如此惡毒?男僕動不動就要打人,女僕張口閉口咒人不得好死,嗯,是了,其家要敗,必出惡仆,古人云,富不過三代,古人真是誠不我欺。似此惡仆,就應該掌嘴……」
那婆子雖是一個僕人,但賈府是豪門,就算是僕人也不是普通百姓能惹得起的,更何況面前的是一個小叫花子?
婆子罵道:「好球攮的,掌我的嘴?你有這個本事么?我讓你吃……」說著,那婆子搶上前一步,彎腰張口,朝著飯菜就吐了幾口吐沫。
小叫花臉色一寒,不過這種臉色僅是一閃而逝,隨即又恢復成一副笑臉,嘆道:「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豪門的飯菜咱無福消受,罷了,還是吃自己的飯舒坦。」
站起身來,從懷中掏出一張漁網,抖了抖,來到山門前的一株銀杏樹下,看準兩根低垂的橫枝,將漁網拴好,然後翻身躺到漁網上,又從懷中掏出一個油紙包,打開竟然是一大塊醬牛肉,晃動著漁網,一邊啃著醬牛肉一邊說:「還是做叫花子好啊,不用去伺候人。」
那婆子見小叫花無可奈何,這才帶著得意的神情,端起食盒走了,臨進山門前還不忘朝小叫花的方向啐上一口,算是徹底解了恨。
黛玉被婆子引著,來到偏殿里一間靜室,屋內已擺下一桌齊整的席面,其餘婆子退下,只留下雪雁在一旁服侍。
黛玉見桌上滿滿當當,擺著十一二個碟子,五六個青花瓷大碗,既有當地名菜,也有江南菜肴,葷素搭配,色香味俱全,看來這劉縣令著實廢了一番心思。
怎奈黛玉身體怯弱,胃口不佳,更兼方才在山崖邊吹了風,此時竟然有些低燒,只撿清素的菜吃了兩口就放下筷子。
這種情形雪雁早已見怪不怪,見黛玉放下筷子,就端了茶上來,黛玉漱了口,復又端上喝的龍井茶來,黛玉也只呷了一小口。
吳新登老婆帶婆子進來把菜撤下去,散給服侍的眾婆子小廝吃,然後問黛玉道:「請姑娘示下,咱們什麼時候下山呢?」
黛玉手掩胸口,微微皺眉,說:「嗯,歇息一個時辰吧,也問一下我老師,看他什麼時候下山。」
吳新登老婆見黛玉大有不勝之態,連忙答應了一個「是」字,退了出去。
雨村雖然已年近四旬,體格卻頗為強健,豪興不減,在劉縣令的陪同下,把泰山上的幾處名剎遊了個遍,中午就在玉皇頂上擺開宴席,先茶后酒,把酒臨風,與劉縣令暢談古今風流人物。
酒足飯飽之後,太陽西斜,山風漸漸罡猛,雨村問服侍的小廝:「小姐什麼時候下山?」
小廝回道:「剛才吳大娘遣人來說,小姐準備要下山了!」
雨村點了點頭,對劉縣令笑道:「我這個女學生十分不慣勞乏,現在下山也好。要是我自己來,定要看了落日才下去。」
劉縣令陪笑道:「學生觀老先生印堂發亮,雄姿挺拔,指日高升那是穩穩的了。待得捷報傳來,得個肥缺,到那時重遊泰山,豈不更加暢懷?」
雨村聞言,哈哈大笑,說道:「借兄吉言,到時候少不得還要來叨擾一番!」
這裡雨村和劉縣令起身下山,黛玉這邊的幾頂轎子緊隨在後面。
黛玉坐在轎中,因為發燒的緣故,全身酸軟,頭腦昏沉,想到自己年幼失恃,連個兄弟姐妹都沒有,自己又是這樣的一副病體,恐怕真如傳言所說,不能久長。
「上天啊,你既然讓我來世上一遭,為何讓我如此苦命?白白走這一遭,又有何趣......」
黛玉心裡哀嘆感傷,不由得又垂下淚來。
就在此時,忽聽得前面亂喊起來:「不好了,遇到響馬了,砍殺了好幾人,連劉縣令都被砍下了腦袋!」前面的人亂紛紛的往山上跑。
黛玉心裡一驚,額頭冒汗,身體反而清爽了不少,聽見兩名轎夫說道:「活命要緊,咱們也往回跑......」
山路狹窄,轎子無法轉動,兩名轎夫情急之下,原地轉身,前變后,后變前,抬著轎子朝山上飛跑,黛玉就感到轎子上下左右的顛簸,就像搖元宵一般,好幾次險險把她顛出去。
坐轎子的婆子丫鬟聽說遇到殺人的響馬,嫌轎子走得慢,下了轎子,拽開小腳,也紛紛朝山上飛奔。
眾人跑回碧霞元君祠,將大門緊緊關閉,這時才覺得命是自己的。
黛玉在院子里下了轎,被丫鬟婆子圍隨著進了屋子。
雨村背靠著圍牆,氣喘吁吁道:「了不得,這些亡命徒真是無法無天,連縣官都殺了,這分明是要造反啊......」
話音未落,只聽得大門被砸得山響,門外有人厲聲亂吼:「狗官,快開門,饒你不死,快送小姐出來,否則把你們殺得雞犬不留......」
嚇得雨村癱坐在地上,面無人色。
祠里的眾道士將雨村攙扶起來,為首的道長顫聲問道:「老爺,這些響馬怎會打上門來?我們向來是井水不犯河水,這是從何說起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