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

雙人間的監舍，徐歌來的時候被分到了暫時沒有「另一半」的一間。

他從中國偷渡到H國，一路輾轉，差點沒死在海上，好不容易活著挨到了目的地，上了啊爾法就是殫精竭慮的謀算，從鬧市打槍到等待宣判再到入獄，帶著傷爬上床，反倒是在監獄里的第一夜，他踏踏實實地睡了連日來的第一個囫圇覺。

一夜無夢，醒來說不上神清氣爽，但精神頭的確好了不少。

大概是覺得一個監獄里都是社會毒瘤無藥可救，濱海市西南監獄沒有出早操和集體思想教育課的規矩，洗漱和早飯之後就是自由活動時間，午休後集體做工，晚飯後收監。

放風的時候，徐歌四下打量一圈，摸到了阿輝的監舍。

這個一臉老好人和善相的監獄中立勢力頭目的門外，大上午的放風時間，卻依然有滿臉兇惡的壯碩充當保鏢的角色守在門外，看見不速之客不請自來，立即滿面凶光地驅趕，「走開，這不是你能來的地方。」

徐歌洗掉了昨天來時候的一臉狼狽油膩，微微有點卷的頭髮遮住了小半張臉，抬頭的時候才能看見那雙始終陰鬱中又透著混不吝般無謂的漆黑眸子，他站在門口沒走，往裡面掃了一眼，看見正往監室後面走的阿輝，故意抬高了聲調，有幾分挑釁，「那什麼人才能來？」

他這一嗓門喊得半個走廊都能聽見，保鏢正待發作，阿輝回頭看見是他，朝手下揮揮手，「讓他進來。」

保鏢放行，徐歌走進監舍，跟著阿輝往裡面走，才發現監舍內別有洞天，外面看著跟其他囚室別無二致的監舍里，竟然是個套件，轉過去的另一個房間里生活設施一應俱全，甚至還有一台小電視，正在播著新聞。

阿輝讓他進來卻不理他，徑自打開一個壁櫥，從裡面煙酒吃食一應俱全的架子上拿了瓶伏特加和兩個杯子，他自顧自地開瓶倒酒，自己端了一杯回身舒服地窩在了沙發上，另一杯被孤零零地放在桌上，這裡只有他和徐歌兩個人，那杯酒是給誰準備的不言而喻，可他卻又不說明。

徐歌站在房間中間，打量了一下四周，糅雜著感慨羨慕和貪婪感嘆，「這哪像是坐牢，而且是在以殘酷辛苦著稱的濱海市西南監獄。」

阿輝轉動著酒杯，目不轉睛地看電視，這才斯條慢理地開了口，「這裡就是這個國家的縮影，對沒錢沒勢的人來說，自然是殘酷的地獄。對於有錢有勢的人來說，這裡無非是一個糟糕了一些的度假村罷了。」

他說著指了指電視上的畫面，，又偏頭朝自己身邊的位置示意了一下，徐歌會意地走到他身邊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電視台正在直播新任總統的就職演講，電視里，長相看起來乾巴巴的總統字句鏗鏘地宣誓要大力打擊犯罪，懲治腐敗，終止官匪勾結的亂象，重新展開地區選舉，讓百姓親自選出自己的地區的領袖。徐歌看了一會兒，電視鏡頭掃過每一個被打雞血的民眾和官員的臉，徐歌像他們一樣露出了一個有點期待的笑容來，「看起來還是充滿希望嘛。」

「希望？」阿輝像是聽見了什麼笑話，嗤笑一聲，斷言道：「無論是這個國家還是這個監獄，都不存在這個詞，只有利益交換。這個貧民區走出的新總統，終究會成為一個新的利益集團的代表。」

「大人物的紛爭離我太遠了，時好時壞，是希望是絕望，跟我也沒什麼關係。我只要財路順日子好，什麼都無所謂。」徐歌無所謂地聳聳肩，一邊說著一邊隨手去拿面前桌上的那杯酒，哪知他手剛要摸著酒杯，一把匕首卻夾著凜冽殺意劃破空氣，倏地插在了徐歌的手和杯子中間！——

那一下子扎得穩准狠，無論徐歌是更向前一寸還是晚退回半分，手都要被扎個對穿。徐歌猝然抬頭看向不知何時出現在屋裡照面就冷不防擲刀子的保鏢，耳邊聽見阿輝不緊不慢的幽幽提醒：「這杯酒，在這裡值一條命，你想好了？」

徐歌不動聲色地收回手，搖了搖頭，「我的命似乎要值錢一點。」

阿輝不甚在意地搖搖頭，「在這裡，最不值錢的就是人命，你雖然身手不錯，但也沒有例外。」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就沒必要在藏著掖著了。

徐歌乾脆省了兜圈子的功夫，直來直去地對阿輝說明來意：「聽說只要能付的起相應的代價，你可以滿足在這個監獄內的任何要求。」

「如果這個代價是你的命，那我不感興趣。」阿輝不動聲色地笑笑，輕呷了口酒，又不太滿意地皺了皺眉——酒是好久，可惜在這種鬼地方，再特別的待遇也沒法做到一應俱全，沒冰的伏特加，讓他覺得清淡到索然無味，「不過如果你有讓我感興趣的籌碼能進行利益交換，讓我覺得這筆生意值得的話，那這杯酒，我請。」

微微凝眸，徐歌漆黑的眼珠一錯不錯地看著阿輝，「我要找個人。」

阿輝沒接茬兒，只抬了抬下巴示意徐歌繼續。

徐歌頓了頓，壓低聲音，沉聲對阿輝報了個名字，「——白宏偉。」

根本沒想到這新來的菜鳥竟然有如此胃口，阿輝怔了一下，目光終於從電視上挪開了，死死盯著他，眼底幽光飛快閃過，半晌都沒說話。

徐歌不解地挑眉，「怎麼，這很難么？」

阿輝哼笑一聲，搖搖頭，「只要你付得起足夠的籌碼，沒什麼難的。」

徐歌瞭然地點點頭，「聽輝哥的意思，是已經有了打算，想要我做什麼。」

電視里，新總統鏗將的演講成了嘈雜的背景音，阿輝朝保鏢使了個眼色，那男人拔出匕首收進兜里，走到牢房門前，警惕的看著門外。阿輝朝外面看了一眼，從貼身的口袋裡拿出一張紙條，看樣子已經卷了很久，外面那一圈已經有了些被手指反覆摩擦后留下的痕迹，「我有一個朋友的包裹被扣下了，裡面有些小小的違禁品。」

他顯然有些忌諱，聲音壓得很低，說完把紙條遞給徐歌，徐歌狐疑地打開一看，接著臉色就微微變了——幾下把紙條撕了個粉碎，徐歌嘴角微沉，「這個風險未免也太高了些。」

阿輝不動聲色地笑笑，「高風險，高回報，不是嗎？」

徐歌目光錯也不錯地看著他，半晌后，豁出去了似的點了點頭，他半是發泄半是發狠地拿起桌上的酒杯，猛地搖頭一口乾掉，隨即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在他身後，阿輝不信任的打量目光落在他背上，隨口提醒道：「不過我提醒你，最好不要失敗，你不會想知道濱海市西南監獄臭名昭著的禁閉室是什麼樣子的。」

禁閉室嗎？

在阿輝看不見的地方，徐歌無聲地冷笑起來，背對著他點點頭，離開的時候順手拎起斗柜上的一罐啤酒，頭也不回地朝阿輝舉著罐子示意地揮了揮，大咧咧地轉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