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渤海
袁紹為渤海郡太守,渤海郡小,為不滋擾民眾,大半軍隊駐紮在郡外平坦之處,袁紹以身作則,平日間在軍營起居,為軍中起上下無二的表率,於是袁紹聲名更旺。
劉策見營地豎著一個大大的袁字旌旗,看營地邊士兵穿著,確定這是袁紹部下,領著一眾人走向大營。
守營士兵見到劉策一行人,遠遠喝道:「此乃袁公步兵營地,來者止步。」
劉策揮手,止住眾人,向前幾步,拿出村長給的證明身份信物,道:「士長,我們聽聞袁公招納義軍,特來相投。」
守衛看到劉策一眾裝束,放鬆了神色,道:「原來如此,隨我前來,不要隨意走動。」
一個守營士兵帶著劉策眾人,走進營地,看他毫無異色,想必這般投軍事情遇到不是一次兩次。袁紹名聲顯赫,又有著四世三公名望,每日都有眾多人前來投靠,劉策看到軍營中一應嶄新戰甲與刀具,和屯中獵人所用簡陋刀具相比,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如此想來,袁紹兵鋒所致,說不定用不了半年光景,自身就能送捷報到落山屯。
行營中一隊隊士兵走過,劉策等人身上依舊是村人裝束,見到裝束嚴整的兵士,眾人偷偷去看那兵士裝備,再與自身比較,驚奇之中不免有些哀嘆,連喜好新鮮的劉沖也再不言語。
領路士兵把劉策眾人引到營地一處,向坐在桌旁的一個人言道,「郭從事,這是新近前來投靠的鄉人,暫且交過郭從事了。」
郭從事一身文人裝束,正斜躺在椅上,半眯著眼睛曬太陽,聞得軍士聲音,揮了揮手,道:「哦,那就這樣吧,待晚上我一另報與淳于將軍知曉。」
士兵似乎早已習慣郭從事有些散漫的姿態,也無多言,示意劉策一眾人在此候著,就沿著原路返回。
從事職位屬於文職,地位卻是極低,往往只負責記錄和登記名冊繁雜瑣碎,連隨軍賬房都比從事職位高些,但凡能識字之人,擔任從事之職,也是足以。
待到士兵腳步聲漸遠,郭從事睜開雙眼,望見劉策眾人,目光中隱有精光閃動,臉色之間毫不掩飾驚訝,片刻間仰起身體,站起身,向劉策眾人抱拳,道:「嘉一時貪這日頭,怠慢之處,還望各位寬恕這個。」
這郭從事看上去與小黑倒是相仿,身量不算高大,頭束書生巾,額頭幾髻斜散在臉側,面孔蒼白之中沒有太多紅潤,想是平日身體有些孱弱,一身文人長袍漿洗的乾乾淨淨,顯然長袍已然有一段時候,姿態間非但沒有讓人感以書生文弱,反是透著丰神秀異,便若是高山仰止隱士一般。
一行人草莽之氣,在郭嘉身前,竟然覺得被壓制了幾分。
劉策心有所悟,大抵這就是君子藏器於身,不見其形亦感其纓,不想袁紹營中只是一個從事,就有如此風采,對袁紹,劉策又高看一線。
方才郭從事自稱嘉,或許這郭從事應喚作郭嘉,文人之間多以字型大小稱謂,劉策不知郭嘉字型大小,看郭嘉氣度,不便以郭從事稱之,道:「郭先生你客氣了,我與同伴前來投軍,還要多多麻煩先生。」
郭嘉聽聞劉策稱呼他為郭先生,面色上一秉,旋即笑道:「看諸位不似農戶,莫不是幽州遠來豪傑?」
「郭先生好眼力,正是從幽州前來投靠袁公。」劉策回應道。
「幽州多豪傑,誠不欺我也,來,諸位壯士可來登記,若有特長,告知在下,也好一令謀個好進身。」
「鄙人劉策,武藝是尋常,這是我兄長,劉沖,有灌嬰英布之韻,可為一營之長。」
郭嘉看了劉沖一眼,笑道:「待報與淳于將軍,怕是少不了一番考校,劉壯士害怕埋沒了一身武藝么?」
「豈敢豈敢。」
郭嘉言語之間,對劉沖多有讚譽,劉沖自問說不出文縐縐言語,一臉笑意,只當是一番謙遜之態。
郭嘉一手拿起毛筆,蘸著墨汁,依次寫下眾人姓名,擅長能力,而後有兵長帶眾人分配營地,領取衣甲日用等等。
由於劉策與劉沖投軍恰好五十人,軍隊之中,但凡同一地方一起來投的鄉人,皆編入一隊,一來讓來歸的眾人更快熟悉軍中生活,二來,戰鬥中往往熟絡的士兵配合起來更為嫻熟,往往兩人發揮出四人的戰鬥力,劉策和劉沖各為屬長,統歸在三營地,據說是文丑將軍的麾下,聽到這個消息,最高興的莫屬小黑,早就聽聞河北顏良文丑名號,能跟隨文丑麾下,自然以後會多次見到文丑。
袁紹對於來投義軍頗為慷慨,每人除卻安置費用,每月所發碎銀數量也超出了眾人的期望,日間兩次大餐也讓所有士兵儘力食用。
夜晚來臨,眾人在寢帳中談論白日見聞。
袁紹軍中伙食極好,餐中還有少量肉食,幽州糧食匱乏,對於這般敞開吃法,唏噓不已,加之手中幾兩大錢,也統統把這些歸於四世三公的袁公身上,都覺得這袁公果然名不虛傳,對於以後的憑藉軍功封賞,也是極為展望。
而後幾日,又有一些義軍前來投靠袁紹,軍中有軍紀,多數時間在操練,因為是新兵,尚未安排打探巡邏任務,劉策為一軍長,想的更多的是讓村人儘快適應軍隊起居,好在諸人相熟,又有劉沖協調,一切都很順利。這一日,劉策讓五人為一隊訓練,三人呈品在前,二人在側呼應,另一面,劉沖舒活筋骨,虎視眈眈的盯著五人,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劉衝力氣大,同村人即是三人,也無法圍困劉沖,劉策所述的五人陣,讓頗為無聊的劉沖有了很大的興緻。
「嘿呀呀!」
劉沖合身向五人撞去,想要直接撞散五人,然後各個擊破,只是無論劉沖如何移動,前三人都隨之移動,直面著劉沖,后兩人居於其後,劉沖笑著道:「兄弟們注意了,劉衝來了。」
前三人迎面而上,雖然後退幾步,但終究是抵住了劉沖,劉沖正待回身,猛然間雙腿受阻,卻是側翼兩人一左一右保住了劉沖大腿,劉沖正待使出力氣掙脫,一聲陰測測的聲音道:「蠻子,莫要再動,你看看我的手。」
劉沖覺得胯下有些異樣,低頭一看,臉色大變,停住了反抗,連聲道:「別動手,別動手,有話好好說。」
卻是一人趁著機會,一隻手已經伸到了劉沖大腿處,呈虛握狀。
周圍的夥伴見到這般模樣,都哈哈大笑起來,一陣起鬨。
「劉沖,你可是服了。」
「哈哈!我以後知道怎麼對付劉沖了,這招式真管用!哈哈!」
「原來蠻子也怕這個,嘿嘿。」
劉沖有些喪氣認輸,這幾人才鬆開手腳,一恢復自由,劉沖慌忙退後幾步,先是向四周道:「他們耍賴,這不算,這不算。」
眾人又是一陣調笑,道劉沖輸不起。
另一旁,五人站在一起,面色上除了洋洋得意,還是洋洋得意。
要知道,劉沖可是親手擊殺過白虎柔豹,力氣極大,村中任何人,都無法抵住他三個回合。
劉沖氣惱道:「你們這幫潑才,勝之不武。」
勝出的五人其中一人道:「蠻子,你可還想再來一次。」
說著,那人伸出了自己右手,在半空猛地一握。
一幫人又是一陣轟然大笑。
劉沖覺得腦皮有些發麻,左手忍不住向中間移了移,又移了移,看到這一幕,眾人調笑的更是肆無忌憚。
這種切磋性質的訓練,只用於演練,劉沖也未盡全力,若是真正廝殺,恐怕是另一番情景,劉策盡量讓兩個村落的夥伴更快的熟悉起來,袁紹盤踞在此,距離冀州很近,冀州韓馥防備袁紹,早不是秘密事,隨時都會有一場大戰,戰場之上,兵刃無眼,劉策想盡量給村人一些保命手段。
一旁,一個輕緩的聲音響起,道:「場中陣勢倒是有趣。」
劉策扭過頭,看到郭嘉一臉笑意,饒有興緻的盯著場內。
劉策慌忙拱手,道:「原來是郭先生。」
郭嘉擺了擺手,道:「唉!不用如此客氣,你叫我奉孝即可。」
劉策態度更加恭敬,道:「先生是大才之人,雖是軍中,禮不可廢。」
郭嘉是豁達之人,見劉策乃是本心敬意,也不再客套託辭,繼而道:「不知道這陣勢來自何處?是何人所授。」
劉策思量片刻,斟酌了幾個念頭,有些歉意道:「先生詢問,原本不該有所欺瞞,這是我傳給他們,希望在戰場上能多一些活命的機會,至於出處,策不能告訴先生。」
「無妨,無妨,嘉也只是好奇,才有如此一問,是啊,戰場之上,多有死傷,嘉手無縛雞之力,不能迎戰,壯士所憂,嘉能感同身受。」郭嘉絲毫不在意劉策的隱瞞,謀士向來與戰前定下計策,只在乎成敗,不在乎得失。
「食人俸祿,忠人之事,身為士卒,當以命相搏,不敢有絲毫懈怠,劉策一時口快,讓先生叨擾了。」劉策看到郭嘉臉上有些落寞,以為郭嘉在思考戰爭所造成的一些情況,況且劉策身為新兵,若是給郭嘉怯戰的感官,有些不妥。
郭嘉見劉策反應,猜到劉策憂慮,道:「常備軍事,以禦敵軍,此乃兵法正道,嘉也有此觀,我聽壯士言語,似乎非獵戶出身。」
劉策笑道:「自小與母親相依為命,被母親逼迫,讀了一些書,習了些槍棒本領,及不上先生大才,有些用處便好。」
「相依為命,相依為命!」郭嘉喃喃自語,閉上眼睛,良久,道:「嗯!壯士,我觀此等陣法,嘉有些想法,不知壯士是否願意聽嘉愚見。」
劉策慌忙躬身道:「策謝先生指點。」
郭嘉就五個人的能力,位置和配合的方式,以及通過這種陣勢可以再做如此如此的變化,根據北地的地域環境,攜帶何種武器,羅列了一些想法。
劉策自小極為聰慧,郭嘉的言語,如同一顆火星,瞬間點燃了劉策的思維。
劉策眾人從未上過真正戰場,若是經曆數場廝殺,這些改進策略劉策也會想到,不過那是要經過時間醞釀才可能出現,最終還無法如郭嘉這般思量到各個方面,此刻劉策才知道,郭嘉的才能要比想象的更優秀,如同傳聞之中,那些謀士一言定勝負情景。
這就是一個謀士真正的能力嗎?
劉策心中暗暗驚嘆。
郭嘉似乎做了微不足道的事情,道:「舉手之勞,不必客氣,嘉也只是逞口舌之快,有用或者無用,嘉也不知。」
劉策慌忙道:「先生大才,策和同鄉感激不盡,不日起戰事,戰場之上,刀鋒無眼,劉策夥伴因先生之言活命,怎會無用。」
郭嘉饒有興緻的打量了劉策兩眼,沉吟道:「如今局勢,若你領袁軍,可有計較?」
劉策拱手道:「郭先生,此乃軍中,不可妄自談論軍機。」
郭嘉輕笑道:「我為一從事,你為一步卒,有何能力染指軍事,只是互相印證一番罷了。」
劉策私下暗想,郭嘉是大才,這是考校自己的意思了?
要知凡有能力之士,所交往的都是自身認可之人,此所謂物以類聚。
古往今來,未見過飽學之士與村夫成為摯友,也未嘗見走腳販夫聞達王侯,鄉人一日間談論生計食材,田間勞作,商賈所思,在低買高賣,往來於富足缺失之地,士人所慮,在一城一池,下至黎庶,上達廟堂,皆因所在層次參差不齊,固有志不同道不合不相為謀的斷語。
劉策再無他二想,當下不緩不急道:「當初袁公義一己之力,號召天下英雄討伐董賊,逐董賊於長安,如今袁公有匡扶漢室之心,有兵將,無充足糧草,聽聞當日冀州韓馥阻撓袁公號令,迫於無奈,才起一軍,又處處在糧草節制袁公,韓馥為冀州太守,無忠君報國之心,冀州漢官定有不滿,袁公若想不受節制,需領了冀州,再做計較,不過,冀州軍士眾多,若入主冀州,戰況定將慘烈,於我等士卒,正是累積軍功之時。」
郭嘉沒有了慵懶的姿態,滿意點頭,輕撫掌道:「好,不錯,然,劉策你要失望了,冀州恐怕戰事不會大。韓馥若是有些許能力,當初妖道張角就不可能以冀州為根基,禍亂天下,韓馥原是袁家故吏,幾番暗地阻撓,已有損名聲,冀州為北地糧倉,袁術公孫瓚皆虎視眈眈,以韓馥庸才,如何守得住,依嘉看來,冀州雖軍士數十萬,有反抗之心者不足兩層,如此形式下,不會有激烈戰況,袁軍領冀州,易如翻掌而。」
劉策恍然,郭嘉一言一語,有理有據,洞若觀火般指出了厲害所在,不由得劉策不信服,劉策道:「聽郭先生說來,策當真慚愧的緊。」
郭嘉收斂了目色,只是淺笑,道:「嘉只是亂語,不日間或許會有分曉。若是信得過嘉,劉策你等早些做克制騎兵戰術較好。」
言罷,郭嘉閑庭漫步般走向遠處,又恢復成初見那般慵懶身段。
劉策立在當場,細細品味郭嘉所說的訊息。
又三日,軍中傳來捷報,冀州劉馥以己才幹不足,讓冀州與袁紹,冀州各路兵馬,併入袁紹一支,一時,袁紹軍中歡騰,袁紹本人聲名又進一步,各方豪傑,鄉紳爭相勞軍。
此時的劉策,心中又是另一番計較。
軍中開始戒備,劉策忙於各種繁瑣軍備,郭嘉為從事,自有職責在身,投軍人數日漸增多,郭嘉致心於登記軍務,兩人便再未有過往來。
初進袁軍軍營,郭嘉除卻自身風度,處理事情更是有條不紊,對於劉策眾人記載,只是見到其人就大抵猜測到其擅長之處,詢問間也往往一語中的,那雙眼睛似乎能夠直指人心。
本朝有黨禁,對於有才幹之人也極力力舉。
劉策原以為袁紹手下皆是如同郭嘉般人物,幾日之間,作為新兵首領,劉策也見過袁紹軍中一些旁的上級,發現這些人才幹多比不上郭嘉,相傳袁紹禮待下士,這讓劉策頗有些疑惑,郭嘉初次見面毫不掩飾對劉策眾人的驚訝,而劉策與郭嘉始終只有一面之緣,這些疑問,如果日後交情見深,再議也是不遲,況且,藏器於身,待時而動,動輒一飛衝天,有真才實學之人,總會被識人善用的袁公所賞識。
這一日,早間訓練結束,一個兵長跑到劉策身旁,道:「將軍且要見你等,自去營場集合。」
「領命!」劉策點首道。
那兵長傳話已到,又奔向其他方向。
軍中每來一隊義軍,會打散在不同隊伍,一方面能讓新兵早日融入軍中,另一方面,也避免多隊新人聚集,防範於姦細潛入。
劉策知曉,袁紹此時是在等待時機,才會給新兵一些訓練的機會,若是戰時,這些新人只能在戰場上去以命相博,經過幾場戰鬥,存活下來的新兵自成老兵,劉策行進路上趕行程,也是為了鄉人能夠有更多時間進行訓練,避免直接在戰場兵戎相見,毫無經驗的新兵,戰場上的存活率往往不到三成。
眾人以隊列行進,劉策退後兩步,與劉沖并行,道:「兄長,怕是袁公要考校我等武藝,素聞袁公喜勇將,傳聞顏良文丑性格粗魯,只是武藝驚人,一直為袁紹所喜愛,待會兒兄長儘管施展身手,不必藏拙。」
「哈哈,今日就是我兄弟二人一展身手之時,也讓他們見識我幽州男兒手段,痛快,痛快。」
劉衝天生異力,頗有武藝,自是不怕考校。
與劉策同來的同伴,平日間打獵,習武,身手也算不錯,來袁紹軍中,也是為了憑著武藝謀得一個好出身,這樣的考校,反而讓他們覺得是一個難得的機遇。
營場上旌旗簌簌作響,百十個士兵手持旌旗,在營場圍下一片圓形空地,空地之中擺放了數個箭靶,幾個騎兵正策馬在場中奔行,身後激起一陣灰塵。
不多時,又有幾隊士兵走進營場,看他們神色,就知是與劉策等人般的新近義軍,一同來參與考校比試。
營場周圍已經被袁軍士兵團團圍住,一眼望去,幾乎看不到邊,袁紹新近得了冀州,收了冀州兵將,號稱三十萬之眾,怕是名副其實,多無半點浮誇。
沉寂的兵士中猛然響起一聲號角,士兵齊聲開始吶喊開來。
「袁公揚威。」
「袁公威武。」
「袁公揚威。」
「袁公威武。」